趙姝連忙道:“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好餓啊,揚恬怎麼還沒來?”
趙琳鼻唇兩邊的紋路加深:“現在的孩子,一點守時觀念都沒有,真是難當大任。”
明面上說的是李揚恬,可分明是在指桑罵槐——此刻正坐在她右手旁的季讓塵,剛才也來遲了。
季讓塵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姿态放松地坐在椅子裡,笑道:“阿姨覺得誰堪當大任?”
聽起來是一句輕飄飄的玩笑,但沒有人會忽略話中毫不掩飾的尖銳的刺。
趙琳偏頭盯着季讓塵,在燈光下,雙耳上的鑽石折射出鋒利而刺眼的光芒。
季讓塵挑起眉角,與她視線相撞,沒有退讓分毫,一副不得到答案不會善罷甘休的架勢。
似乎感知到了一觸即發的緊繃氣氛,季讓瀾貼在郁似微懷裡,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他緊張地看着季讓塵,捏着郁似微衣服的手力度加大,T恤被他扯得變形。
郁似微幅度極輕地搖了搖手臂,季讓瀾被他颠動了一下,回過神來。
郁似微的眼睛沉默又平靜,仿佛無論是什麼,都不會讓他感到驚慌、失措和恐懼。
季讓瀾從中汲取到了安慰,漸漸放松下來,他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扭頭叫趙琳:“奶奶……”
聲音不大,趙琳似乎沒有聽見,她依然在和季讓塵對峙,額角淡青色的血管格外明顯,似乎是在強自忍耐着即将噴湧而出的情緒。
季讓瀾抿了抿唇,沒有放棄,這回聲音加大了些:“奶奶!”
隻有熟悉的人才能聽出來,他尾音帶着極為壓抑的顫抖。
季讓塵一頓,轉開了和趙琳對視的眼睛。
他既然先退一步,轉瞬間趙琳神色也恢複成帶笑的模樣:“來,小瀾,奶奶抱。”
季讓瀾身子很輕微地抖了一下,雙臂卻做出張開的姿态,身體前傾。
趙琳在往這邊看來,暫時想不到什麼解決辦法,郁似微隻能走過去,把季讓瀾遞給趙琳。
那一瞬間郁似微竟然有一種丢棄小孩的負罪感,他沒敢看季讓瀾的眼睛。
與此同時,趙琳也在審視着郁似微。
這個年輕人是很俊秀,眼角眉梢都帶着說不出的柔和韻味,可他的氣質卻清爽簡潔,二者一經對沖,産生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說不出的引人注目。
剛才勉強消下去的狐疑又冒出了頭,這真的是季讓塵請來的保姆?
趙琳眸光一轉,沉聲道:“先吃飯吧。”
趙姝笑道:“楊恬孩子也真是的,我發個消息催一催。”
趙琳用塗了精緻丹蔻的手輕輕拍着季讓瀾,後者拘謹地坐在她懷裡,就差縮成一小團了。
趙琳表情淡淡的,視線浮在餐桌之上,沒有再看季讓塵,也沒有請郁似微落座的意思。
季讓塵這時開口了:“坐啊,傻站着幹什麼?”
趙琳卻道:“下去吧。”
這兩句對着同一個人說的話,在同一時刻響徹在空氣中,趙琳、趙姝和季讓塵的視線都彙聚在郁似微身上。
突然成了衆矢之的,郁似微實在沒有摻和這趟渾水的心思,禮貌地微笑一下,對季讓塵說:“突然想起來,一會我還有點事,不多打擾了。”
趙琳嘴角便勾了抹滿意的笑,低下頭去看懷中的季讓瀾。
她将眸中嫌惡隐匿得極好,從郁似微這個角度望去,隻是一個長輩在垂眼看向年幼的孩子,很尋常的畫面。
絲毫沒料到郁似微的拒絕,季讓塵臉色森寒,如同結了一層化不開的堅冰。
他短暫地瞥郁似微一眼,側過頭不再說話。
終于不用呆在這了,按理說郁似微應該感到輕松,可心頭仿佛還壓着一塊大石,堵得他喘不上來氣。
在季讓瀾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郁似微擡腳緩緩往門外走去。
他能聽到趙琳低聲在和季讓塵講話,語氣是高傲的、奚落的、不屑的:“讓塵,你糊塗了?我跟你說過,跟下人不要走那麼近,還跟小瀾那麼親……“
季讓塵回答了什麼,聽不清了,也許他根本沒有說話。
不過,不知為何,季讓瀾突然哭了起來,抽抽噎噎的,聽着就很委屈。
哭聲中,趙琳的聲音波瀾不驚:“這孩子,這麼愛哭,真是娘胎裡帶出來的不成器,讓塵,你要好好教教他……”
季讓瀾隻是粘人,并不是個愛哭的小孩,郁似微心想。
相反,他因為嚴重缺乏安全感,反而會時刻注意控制自己的負面情緒,生怕被大人嫌棄。
趙琳到底在做什麼,才能惹得季讓瀾哭成這樣?
她又掐他了嗎?
季讓塵怎麼不攔一下?
離門口還有幾步路的距離,郁似微聽到季讓塵無謂的聲音:“怎麼教,沒爹沒媽的孩子,誰都不要他,我還能怎麼教?”
聲調擡得比平常要高,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郁似微停住步子,看着門外的天空,正值黃昏即将傍晚,整片天空都泛着一種奇異的粉藍相交的暗色。
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季讓塵自己也沒爹沒媽,不過可能他已經習慣了,所以才能這麼滿不在乎地說出口。
也許是被那句“誰都不要他”刺痛了,季讓瀾的哭聲調子轉了個彎,聽起來更凄涼了。
郁似微站在那,遠眺着天際餘晖,沉而又沉地歎出一口氣。
他怎麼也邁不出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