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廚房的叮呤咣啷吵醒之前,趙必珲正夢見一片海。
耳邊猶自回蕩着潮起潮落,卻被一陣剁菜案闆聲切得四分五裂,接着是盛大的爆炒,徹底湮滅了濤聲的餘韻。
起床氣讓她有些煩悶,把手搭在額頭上,出神一會兒,夢中的海逐漸幹涸,鼻子裡驟然鑽進一股辛辣,或許又是辣椒炒肉。
起身打開窗戶,初春的冠冕堂皇地闖進房間裡。
樓下小區的綠化帶正有隻比熊在偷偷大便,圓墩墩的身體靈活扭動,活像一條擱淺的魚。
一邊感歎養狗可真累大清早就要出來溜,一邊進入衛生間洗漱,刷牙洗臉。
鏡子裡倒映出一張白皙的臉。她五官算不上多麼驚豔,但勝在白淨,尤其是兩扇睫毛,分外纖長,猶如兩對燕子翅膀,忽閃撲朔。
伸出潮濕的手指,按進自己的臉頰,觸碰到牙床。
曾經飽滿的臉頰如今已經逐漸流逝膠原蛋白,下颌線分外清晰,甚至有些鋒利,倒顯出些生人勿進的氣質。
掉了一根睫毛,她小心從眼皮裡翻出來。
據說掉一根睫毛可以許一個願望,心中不免冒出一個備選答案,正斟酌着,忽然又覺得這舉動實在幼稚得可笑,便将睫毛沖進了下水道。
因是周末不出門,懶得收拾,便把頭發随意一盤,套上一件家居服晃出卧室。
剛出去,她母親李思梅便高聲嚷道:“幾點了,你真是能睡,又熬夜了是不是,快來吃飯!”
才落座,李思梅臉便拉得老長,手上雖把一碗梅菜蒸肉放在她面前,口中仍碎碎念叨:
“你看你一天天的,雖然是放假,但也不能這麼睡吧,你在我們跟前是可以,将來去你婆家也這樣?”
大清早就開始了,趙必珲緩緩吐出一口氣,剛扒進口中炒肉頓時又苦又腥,隻好咽進胃裡,這一口怒氣卻咽不下:“怎麼他們家這麼缺保姆,專門等我去?”
李思梅眼一瞪:“你看你說的啥話,這麼沖,難怪上次那個黃了,嫌人家個子矮長得醜,自己什麼條件也嫌棄别人?這還是你大姨好不容易打聽來的,人可是有編制的,不比你強?”
趙必珲把頭埋在飯碗裡,嘟囔一句:“合同工也算啊?”
“正經體制内看得上你嘛!”李思梅痛心疾首,“你畢業都四年了,也就在寵物醫院混了個助理醫師,整天伺候貓貓狗狗,真的可惜了你四年正經大學。你大姨的女兒鐘燦,不過是個大專,照樣找了科長!不就是她會讨得公婆歡心嘛!”
自從她畢業回家之後,這樣的催婚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要上演,趙必珲聽着聽着耳根子都起繭子了。
幾次趕鴨子上架接觸過幾個相親對象,但一個賽一個的離譜。
不是土味情話,就是爹味發言。更有甚者,大清早給她發:“芳芳早安呀”,李思梅都難以找補,隻好另尋良緣。
李思梅口音一轉,換成她慣用的訴苦口氣:“二十七的人了,還是隻知道看些動畫片,打那個破遊戲,人家姑娘都知道老老實實地結婚生孩子,我在他們面前頭都擡不起來......””
“那你就低着頭走路呗。”
李思梅到底裝不下去,還是厲聲道:
“你别不當一回事兒,今天你可得給我認真對待,這個可不得了,是我們單位的同事的舅媽的侄子的主任的兒子,你聽見了吧,主任的兒子!車站邊有兩套房,條件沒得說,你爸也特别滿意,給我好好表現,别惹你爸生氣,聽到沒!”
她爸趙高華隻顧着吃飯,一聲不吭。
趙必珲突然覺得這頓飯實在沒必要再吃下去,胸中愈加窒息的煩悶讓她心灰意冷,筷子都拿不起來,把凳子一推,甩下一句:“你們吃吧,我下去走走。”
也不在乎身後的訓斥,徑直摔門而去。
萬幸手機一直踹在兜裡。
打開微信,就看見高中同學群班長陳令儀發的消息。
“已經定好了下周六的包間,大家一定到哦。”
當初高中時,大家都加的□□号,現在成為社畜後為了遷就領導不得不以微信為主戰場,最後一個搜羅一個,勉強組建起21班的班級群。
過去一向很沉寂,畢竟都畢業多年,圈子很難重合。
但近期正在張羅畢業後第一次同學會,大家偶爾也就聊幾句。
立刻有人捧場,連聲說一定到。
基本都是些現在混得挺不錯的,不是創業老闆就是編制先進。
她回想到李思梅剛才對自己的一通貶低,似乎也沒有去湊這個熱鬧的必要。
況且,她也不想見到有些人。
點開朋友馮宛粲的微信,準備問她去不去。
馮宛粲和她一樣沒有混成社會精英,去了也隻能給他們當觀衆。
她對着手機出神片刻,點開班級群的成員,還是那幾個沒有新增的。
自己在期待什麼?
那個人不會再回來的。
都多少年沒消息了,最好隻當是死在外面。
班級群又讨論起近期某個同學的婚禮。
想到下午的相親,更加煩悶,一邊等電梯一邊給馮宛粲發去一條訴苦。
對方大概也在吃飯,等電梯到了也沒回複,隻能一個人下樓。
中午陽光正盛,雖是四月,已有些炎熱,綠化裡的樹木揚武耀威般抽出嫩芽。
沒一會兒走到剛才那隻比熊拉屎的地方,一陣陣臭氣蒸騰而起,心情雪上加霜,加上剛才隻吃了幾口飯,如今胃也漸漸悶悶不樂起來。
可是現在這一身,陳舊的家居服和兔絨拖鞋,多少有點邋遢。
她家雖是老小區,門口卻是一家小有名氣的美食街,遊客如織,自然不好意思走過去。
不知不覺間已溜達到小區出口處,正值飯點,飄來一陣陣香氣。
想到門口那家肉沫粉,不由得放下矜持,破罐子破摔吧,便一咬牙走出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