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目光落在地上,“我擔心你的相親。”
她擠出譏嘲的苦笑:“現在你可以安心了吧,徹底搞砸了。”
又強調:“不要以為我會感謝你。”
“不,我沒有......”他像是下定決心,“趙必珲,我知道當初是我,不夠理解你,沒有處理好那些事,但我現在回來了,我确信我已不同以往,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
從未見過他如此卑微的口氣,記憶中他永遠蹇澀孤傲,目空一切。
如果是十六歲的她,應該會流淚答應。
但太遲了,她也不同以往。
“有時候,我也想過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現在我想通了,因為我們本來就不适合,本來就應該像相交線一樣一次相交之後永生永世不再見,真的沒有必要再見了。”
他的眼中,一片死寂。
但她繼續說:“我不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走,也不想知道為什麼回來,以後最好做一個陌生人,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
她走出步行街,打了輛出租車。
偏頭看向窗外的夜景,感到潮水一般湧上來的疲憊,隻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睡一覺,再次忘記往事,忘記舊傷。
希望今晚能做個無關痛癢的夢。
隻是李思梅注定不能讓她清淨。
剛進門,暴怒中的李思梅就跳起來,破口大罵:
“你是要反了天了!竟然掀了人家桌子!媒人都找我告狀了,說你這樣的她以後再也不敢介紹對象了。這下你真沒人要了,你說怎麼辦!”
趙必珲沒有力氣和她吵,冷冷瞥她一眼,聲音沙啞又低落:“你為什麼不問為什麼掀他們桌子。”
李思梅見她狀态不對,反倒有些詫異,語氣也軟下來:“怎麼?那你也不能掀人家桌子,傳出去多不好聽。”
“他們嫌棄我爸沒個一官半職,好聽?他們要我辭了工作去當合同工,好聽?他們要先生孩子再結婚,好聽?”
“這……”李思梅自己也被這些無禮要求震住,努力半晌,還是維護,“這,你爸的确不争氣,讓你去當合同工也是讓你輕松些嘛,就是先生孩子這個,這個是有點……”
最後一個她實在是圓不過來,索性無視,繼續數落:“那你就好好說嘛,這一鬧大家面子上都過不去。”
她見李思梅句句偏袒對方,指責自己,好像對方才是她的孩子,失望至極,一頭沖進卧室,關上門。
李思梅頓時暴跳如雷。
“你現在翅膀硬了,敢當着你媽的面擺臉色摔門,真是忤逆不孝,要遭天譴!”
“我真是命苦,别人的女兒都乖巧懂事,就我生了個怪物,真是家門不幸。”
“我告訴你,這次這個就算了,這個不行還有下個,下個不行還有下下個,你别想逃,今年你不找到人家就别認我這個媽。”
趙必珲猛然打開門,對她一字一句道:“好,我不認你這個媽了。”
李思梅神色有些驚恐,但馬上梗起脖子,一雙布滿褶皺的眼睛瞪得溜圓:“那你現在就滾出去,我沒你這個女兒。”
趙必珲一言不發,嘭一聲關上門,回身就開始收拾行李。
李思梅對着門口一頓辱罵,最後自己累了,加上深夜擔心被鄰居聽見,以一句“你要滾趕緊滾”結束戰鬥,回房睡覺。
她猛然打開衣櫃,把裡面所有衣物全部雪崩一般拉扯出來。
柔軟的布料無聲無息地堆在床腳,像一個墳包。
應該有淚水的,但她哭不出來。
這樣的訓斥,從小到大太多次了,她已經習以為常。
過去因為學業,現在因為婚姻,将來還會因為什麼,總能找到理由貶低她羞辱她。
她現在隻想離他們越遠越好。
衣服一件一件被裝進行李箱,反倒讓劇烈起伏的胸口平靜稍許。
她靜下來,看着滿屋的狼藉,不能不感到一種瑣屑到龌龊的悲涼。
悲涼,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這是源于無奈的情緒,一種不那麼極端刺激但又無處不在的情緒,像冬季發冷的手腳,不緻命,但分外惱人。
在窗外傳開飛蛾撞擊在玻璃上的細微聲響,遠處偶爾一陣悠揚的電瓶車警告聲。
繼續填充行李箱,她随手打開一個抽屜,翻出裡面的舊襪子,正在準備扔掉,忽然看見在最下層露出的一道習題。
那就是當初費瓊斯放在她桌上的生物試卷。
那張卷子孤獨而安詳地躺在黑暗的抽屜中,全然沒有被外界十多年的流光逝去所幹擾,還是忠實地記錄着她十五歲人生中波瀾不驚的一個截面。
86分,差強人意。
她看着那些藍色的筆迹,想到當初老師勸告要用黑筆作答自己充耳不聞,因為喜歡藍色。
現在再看這些題,竟一大半都已答不出來。
當時能答出來的題現在已答不出來,當時答不出來的題現在仍舊答不出來。
就像當時反複糾纏在心頭卻沒有答案的問題。
“他會愛我麼?他在愛我麼?他愛過我麼?”
這張塵封十多年的試卷上,不說現在,即便是當時,也找不到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