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是我,”劉小莊捂着腦袋,“是……是李遠……李遠招呼我們去的……”
沈慕林冷眼掃過,一腳踩到地上的粗柴棍。
——那是剛才聽見開門動靜時被他丢到地上的。
他打架打出了經驗,别管旁的,先把弱勢方占了。
沈慕林本就不是主動找事兒的性子,也不可能腦袋犯抽去擔主要責任。
就像此刻,圍觀群衆如此之多,他家本就是受害方,他當然不能白白丢了這個身份。
佯裝不經意般蹭了下傷口,溢出些血珠子,臉上也沾了血迹。
劉小莊被打怕了,生怕他撿起棍子,哪怕再給他一拳他也受不了,緊忙從頭交代了一遍。
村長聽完就叫人把剩下三個人叫過來,杜郎中本覺得吵鬧,但顧小籬給了他三十文,說是燒熱水錢,往後治病錢絕不會短。
他也不好再說什麼,聽來聽去越發覺得這家人可憐,真是飛來橫禍,把人往死裡逼。
過了一陣子,卻是來了五個人。
李遠摸着腦袋嘿嘿笑了聲:“姑姑,二牛沒事兒吧。”
心裡卻想着,真瘸了也行。
顧小籬被他這吊兒郎當的态度氣的心髒疼。
李溪黑着張臉:“他也是你弟弟,你何苦要作踐他,如今二牛躺在裡面不知難受成什麼樣子,你卻如此模樣,當真是狼心狗肺!”
李遠笑嘻嘻道:“大大,你惱什麼,二牛出事和我有什麼關系,怕不是他喝多了酒醉倒在路上——不然,就是和誰幽會去了。”
“你胡說!”
沈慕林先前就看見了顧湘竹,此刻才瞧見站在他身後的小男生,瘦瘦小小,臉上也不見有肉,獨一雙亮晶晶的眼,含着淚可憐極了,若是胖一點,也算得上清麗。
“雨哥兒?”李溪道。
這是村頭季家的小哥兒,是個可憐的,小爹走的早,連那早就中了童生的爹去年也沒了,隻剩下上了年紀的奶奶。
兩人靠着做豆腐的手藝,湊合着過日子,他家昨個兒辦宴用的豆腐就是從季家買的。
“我怎麼胡說了?”李遠張口就道,“我不光沒胡說,我還知道他就是和你去幽會了,啧啧,怨不得他躺在雪地裡呢,合着是幹你幹的呗!”
沈慕林見不得這麼欺負人,可他還沒站出來,李遠卻趴在了地上。
氣急敗壞就要罵人,轉頭對上顧湘竹那雙無神的眼睛,心裡一咯噔,誰把這家夥弄來了。
他比顧湘竹小兩歲,小時候沒少被逼着和人家比較,可惜天生不是念書的料,沒少惡作劇。
可次次都不成功,塗黑了顧湘竹的書他照樣比自己功課好,想找人打顧湘竹卻是打不過的。
偏偏顧湘竹不急不躁,反倒每次李遠做出些什麼,顧湘竹一點事兒沒有,苦果全都他吃了。
因此,對顧湘竹是看也看不慣,打也打不過,心中還犯怵。
如今顧湘竹遭了難,也隻敢在心裡鼓個掌,面上不敢顯露分毫。
可同樣和他一樣念不了書的許念安卻也受人喜愛,他當然不樂意。
那長得秀氣的雨哥兒眼睛都黏在許念安身上了。
他氣不過就找人揍了許念安一頓,能有多大事兒,也就許念安那家夥嬌氣。
“竹子,”沈慕林上前扶住他,“你怎麼來了?”
顧湘竹蹙起的眉頭稍稍緩和:“家中做好飯食,不見你與小爹歸來,不甚放心——小弟可好?”
他按住沈慕林的手,聞見絲絲縷縷血腥味,心瞬間便揪起來,順着胳膊摸索幾下。
“你受傷了?”
沈慕林沒想讓顧湘竹知道,本就是刻意沒躲過,他拿捏着分寸,這點小傷三五天好全了,留不了疤,也就看着邪乎。
“劃了一下,不礙事兒。“
顧湘竹卻又皺起眉,還欲說些什麼,跟在他身後那個叫季雨的哥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着顧小籬重重磕了兩個頭。
“嬸子,求你救救我。”
顧小籬被他這舉動弄懵了,趕忙要扶他起來。
季雨卻是不動,眼淚撲哧撲哧往下掉。
“我與奶奶相依為命,幸得有門做豆腐的手藝過活,上個月我去裝豆子,道路泥濘,車卡在道邊出不來,是二牛幫了我的忙。”
“我瞧着他也要去縣上,便順路帶了他一程,車上還有鄰居家嬸嬸,不曾想被那李遠看見,說我放浪,說我和您家二郎……早……早就好上了……”
“偏偏他過了小半個月,又着人來我家提親……我是不許他的,昨天晚上我和鄰家嬸子回家,他竟跟了一路,待我要進家門才出來,硬要擠進去,還好二牛路過,喊了鄰居一起将他趕跑,我才得了安生……”
“夜深不敢留他人,本想今日上門答謝,不曾想……不曾想竟出了這事兒……”
季雨攥緊雙手,目光堅定道:“嬸子若是不嫌棄,無論二牛今後如何,我都願跟了他。”
顧小籬傻傻愣在原地,門外人比剛剛還多了些,她俯下身要把人扶起來。
她家小子什麼脾氣當娘的最了解,多半是有好感的。
可她不能拿着恩情做要挾,是壞人做錯了,沒道理讓季雨承擔。
“我曉得……孩子,我都曉得……此事先不提,待二郎醒來問問他的意思,可好?”顧小籬聲音發抖。
季雨癱倒在地,他這輩子都完了,有李遠提親在前,造謠他與許念安在後,誰還會要他。
他爹生前就盼着給他找個好人家,往後過好日子。
比起顧遠那個混不吝的,許念安是個不錯的歸宿了,再者說許念安如今受了災,他不是個沒心肝的,哪能沒一點觸動。
隻怕如今許家嬸子也覺得他不是個清白的,怎會願意呢?
不遠處傳來一聲牛叫聲,接着有人喊起來。
原來是許三木架着牛車趕回來了,車堪堪停穩,就把躺在排車上的郎中拎下來,直直走進屋去。
屋中許念安已經添了三四回熱水,身子漸漸回暖,人也不再哆嗦,可一張臉還是煞白,右邊的小腿腫得像根蘿蔔。
顧小籬顧不上其他,忙跟着進去,李溪也跟在身後,萬一有事兒還能搭把手。
季雨擔憂地望向屋内,暗自嘲笑自己不識好歹,許家算是村裡的大戶,他一個自己讨生活的哥兒怎麼可能真得了人家喜歡,更何況他孕痣寡淡,瞧着就不是個好生養的。
還拖累别人家好好的小子躺在床上,不知能不能好全。
“先起來,地上涼。”
尋着這溫潤的聲音看去,季雨認出是顧家新娶的哥兒,他默默低頭,怕隻有這樣好看的哥兒才能讨人喜歡,似石榴樹上最豔麗的那朵。
沈慕林疑惑季雨是不是腿麻了,站不起來,幹脆伸出手:“别生病了。”
季雨看着那雙白皙的雙手,不像是整日做活兒的,生出些自卑,也有了絲向往。
将自己那雙因終日勞作磨出許多繭子的手搭上去,不好意思低下頭,接着就感到身上一暖,原來那位哥兒将身上的棉褂搭到了他身上。
“村長,人都在這兒了,”沈慕林道,“事情到底如何,他們是最清楚的,若沒個好結果,我們家也不顧什麼臉面了,好歹我家相公讀過書,便是托人也要寫上一紙訴狀,遞到衙門去。”
村長心裡已經有了譜,到底都是鄉裡鄉親的,不好太傷和氣的,隻怕這顧家哥兒太過硬氣,他算是看出來了,顧家可添了個不好揉搓的主兒。
“我定然給你家一個交代,”村長連忙保證,“你們四個,現在就去我家,我已經讓我家青山去請你們爹娘了,今個兒必須給我說明白了!”
李遠惡狠狠瞪過來,季雨被吓得一哆嗦。
沈慕林将他擋在身後,毫不害怕地瞪回去,他看着縮得像鹌鹑一樣的劉小莊,擡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挂了彩的臉頰,微微彎了彎嘴角。
劉小莊又是一哆嗦,竟是褲子都濕透了,劉嬸子直喊着“作孽”,追到後面走了。
李遠嗤了一聲,原并不想配合,卻被村長家後面來的兩個兒子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