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仍舊天未亮便出發。
顧湘竹似被八爪魚纏了一宿,渾渾噩噩不甚清明,眼下一片烏黑,臉色蒼白許多。
沈慕林吓壞了,要留他在家中,顧湘竹不作反駁。
待許念歸将牛車停穩,他眼疾手快,第一個爬上去在角落裡縮成團睡去了。
沈慕林愣神許久,他還頭一次見顧湘竹甩無賴的模樣。
顧湘竹實則是心虛,以默書名義交了不足一半的錢财,再多便要假了。
剩下的隻好等着這幾日渾水摸魚塞進錢匣子裡,怎能不去?
顧湘竹曆來被夫子誇好學問好品性,此時卻是做假賬做的心驚肉跳,生怕沈慕林翻出問題來。
清晨風還是冷的,到攤位上先熱鍋添柴炖上大棒骨,待巳時人便圍了上來。
這時骨湯也炖好,倒進“鴛鴦鍋”中和辣湯一起翻兩個滾,就能煮串了。
刷鍋添水做清湯。
今日一切都順當,掐的點剛剛好。
來吃的好些都是昨日來過的,一小半是聽好友鄉鄰說好吃,正月無事來嘗鮮兒的。
竟是人滿為患。
三人忙的騰不開手,挪不開腳,真停下來吃午飯已近未時,均是口幹舌燥,肚子咕噜咕噜叫着餓。
顧湘竹一上午穿梭在各個桌子之間,遇見的客人很是友善,見他眼盲,并不催促,反倒是安慰誇贊,說他不輸常人。
他心間升起絲喜悅,現下人少,便去尋沈慕林,剛摸索走兩步,手腕被擒住。
許念歸壓低聲音道:“竹子哥,昨日嫂嫂落下好些錢,你拿回去吧。”
許念歸昨日回去,拿糕點時才發現多出一個小包裹,他猜測是哥嫂忘拿了,許念安直接搶過,幹脆利落拆開。
竟然是三十來個銅闆。
許念歸吓了一跳,便要送回,卻被弟弟攔住。
許念安壓下他的手:“嫂嫂單獨包出來,應當就是給你的工錢,他怕你不要,這才偷偷放下,你若是退回去,往後嫂嫂還敢用你嗎?”
“可……”許念歸依舊猶豫,“今日我還吃了羊肉泡馍,炊餅,喝了酸湯……再給我錢……都是一家人,我也沒幫很多……”
許念安隻笑道:“你明日去問竹子哥。”
許念歸不解:“為何問竹子哥?”
“讓你去就去,問就是了。”
許念安包好銅闆,塞回許念歸胸口。
可憐他嫂嫂好心,遇上他哥這樣一根筋的,多少考量就不得用。
現今去做工一日,多也是十五六文,撐破天二十文。
若明日許念歸找沈慕林,一個新嫁郎,一個直腸子,一來一往不好弄,直接讓竹子哥發話,兩方都好做。
果然,如許念安想的,顧湘竹直接道:“給你的。”
“可我……”
顧湘竹歎氣道:“還有牛車費呢。”
他又道:“昨日開張,林哥兒給你包了紅包,圖吉利,往後按月給你結工錢,你若是來幫忙,是一定要拿,不然林哥兒心裡不舒服,就不敢麻煩你了。”
“那成……竹子哥,那我就收了。”
許念歸摸摸後腦勺,看沈慕林拿抹布擦桌子,趕緊上前奪過抹布:“嫂嫂,你歇會兒,我來就成。”
沈慕林手裡空空,隻見許念歸使足了勁兒,桌子擦得锃亮,他一時不知做什麼,愣在原地,被顧湘竹拉住,才挪到一旁。
“讓他做吧。”顧湘竹道。
沈慕林這才恍然大悟。
如今已是初八,楊峰先已經找了房子,這兩日就搬出去,另一位書生姓賀,說是還在找尋,今日便去看房。
沈慕林大緻了解房子構造,并非是幾進的大院。
不過地理位置極好,和主道隔了兩三個巷子,腳程慢的一柱香也就能到。
往書行書院乃至集市驿站,甚至是官府都是極方便的。
這幾日晚上睡前,沈慕林拉着顧湘竹商量怎麼改建。
屆時定然還要雇人跑堂,後廚暫且不必添人,麻辣燙做法并不複雜。
不是實心的不能領進去,吃喝上是最要小心的。
住的倒是好說,雖說房間不大,但好歹也有四間房。
他倆與小爹各住一屋,一間做倉庫,一間添張床,暫且空置,以後小姑他們來做客也有地方睡。
前頭一間做廚房,連着迎客人的前廳,屋内放兩張能坐下八人的大桌,五張坐四人的小桌。
沈慕林算了算需要的銀子,不是小數目,不過如今有了進項,總算有了盼頭。
“林哥兒,不忙了啊。”
何大勇這兩日生意也不錯。
來沈慕林這兒吃東西的人多,見坐滿了有些餓狠的就買他家炊餅墊墊,也有等不及在附近找個攤子吃的。
因此,鄰近幾個攤子對這位新來的小哥兒還算和氣。
沈慕林應聲道:“何大哥。”
何大勇嘿嘿笑道:“給我弄幾串,我小子今兒來了,讓他嘗嘗。”
王春花想着昨日回家那亂糟糟場面,消一半的氣又湧上來,當即氣道:“吃啥吃,餓他一天才好呢,沒勁兒了看他還咋鬧!”
何大勇就要拎兒子哄她,轉個身功夫,找不見人了,吓得他嗷嗷亂叫,沖出攤子要去找,王春花也吓到了,頓時也慌了神兒。
罵罵咧咧就掉了眼淚,接着便聽見熟悉的兔崽子聲音。
那臭小子不知什麼時候跑到隔壁林哥兒那去了,卡了個死角,歪在顧湘竹跟前,伸着爪子在人家眼前晃呢!
沈慕林笑呵呵看着二人互動。
何源年紀雖小,個頭卻不小,手長腿長的,托着下巴晃晃悠悠。
他三番五次伸手,心裡奇怪,咋的好些人都說這個好看的哥哥是個瞎子。
“哥哥,你真的看不見嗎?”何源托着下巴問。
顧湘竹抓住他作亂的手:“是,看不見。”
何源大聲道:“騙人!你看不見怎麼可能抓住我,而且……而且,别人點吃的,你還能寫字,你還能算錢呢!”
沈慕林邊煮串邊哄他:“他啊,是二郎神轉世,還有一隻眼呢!”
“真的?!”何源驚呼道。
沈慕林指指許念歸:“你問那個哥哥,他最不會騙人了。”
許念歸眼瞪的老大,嘴上支支吾吾。
顧湘竹無奈彎唇笑道:“你說什麼大牛都要信的。”
何源卻打斷他:“真的嗎?真的嗎?哥哥,那你教我仙法好不好,我要咻咻咻,打跑那些欺負芽芽的人。”
“你太小了,等你大點才能學,”顧湘竹悠悠道,“不過我可以教你些别的。”
王春花本是笑罵何源搗蛋,聞言心裡一震,何芽是她堂姐的孩子,堂姐命苦,生下娃娃後一病不起,不久便沒了。
芽芽的爹又娶了新媳婦,那媳婦對芽芽很是不錯,穿新衣戴花繩,就是芽芽娘胎裡虧虛,一直不長肉,眼瞅着五六歲了,還跟着三四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