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峰先住處離書院稍遠一些。
進屋便看見床上躺着一瘦弱無比的女子,冬日被子蓋在身上,側面看着幾乎沒有多少起伏,薄薄一層讓人心疼。
楊峰先娘子臉色蒼白按着賀香荷纏着繃帶的手腕。
她眼裡也含着淚,又是心疼又是害怕。
楊峰先摟住她肩膀安慰道:“這位郎中是顧兄熟人,别怕,沒事兒的。”
紀子書拿了藥箱上前,拎起另一隻手把脈:“行了,一會兒我寫個藥方,給她凝凝神,她已吃了止血丹,明天醒了就成,但是千萬不要再讓她受刺激了,這次發現的早,要晚一點,神仙也救不了。”
賀柳生哆哆嗦嗦站在最遠處,他低着頭時不時偷偷瞟一眼。
沈慕林看得心煩,推他一把:“不是要你娘子,那兒呢。”
“她不願意見我,”賀柳生喪着臉想哭,被沈慕林一眼瞪回去,“她想和我和離,說此後再不相見……我不敢……”
沈慕林上輩子單身這輩子協議婚姻,頭一次處理感情問題,就碰上個地獄難度。
他退後一步,把顧湘竹揪到跟前:“你來,我哄不了。”
賀柳生眼巴巴望着顧湘竹,又去尋自家娘子。
顧湘竹道:“她沒醒,如今看不見你。”
賀柳生眼睛瞪的老大,一拍腦門,腳下生風似的。
三兩步加一個跪滑趴到床前,拉住賀香荷手嗚嗚流起眼淚:“不和離,我不要離開你,我離不開你。”
天色漸晚,屋内漸漸安穩。
楊峰先送他們到巷口,這裡道路狹窄,牛車進不來:“柳生睡着了,今晚我守着他們,明日……看看情況再說吧。”
沈慕林道:“有事去福安街顧家麻辣燙找我們。”
回家後處理食材,沈慕林便和李溪講了這件事。
李溪想起那瘦弱的小姑娘,心裡不是滋味,聽到撿回來條命才松氣:“這……真沒地方住咋辦呢,總不能流落街頭吧。”
沈慕林碼好食材,頭疼地捏額角。
家裡是有空餘的房間的,可終究是不方便。
顧湘竹明白他的意思,隻道:“明日先問問情況。”
次日早上趁着不上人,沈慕林顧湘竹去看了看賀柳生。
剛進門便聽見兩聲啜泣,門口并排站着楊家夫婦,瞧樣子被磨的不輕。
楊峰先拉住顧湘竹:“柳生很是崇拜顧兄,要不你去勸勸?”
沈慕林問他:“你今日不去書院嗎?”
“不放心啊,昨晚上弟妹醒了兩回,隻哭不說話,她哭柳生弟也落淚,我一晚上沒怎麼睡,幹脆一塊請了假。”
楊家娘子姓單單字一個婵,單婵眼下也是一片烏黑,想來也不曾睡好。
顧湘竹敲敲門,無人應答,隻好道:“我進去了?”
哭聲未止,顧湘竹推開門,就見床上躺着一個,床下坐着一個。
賀柳生頭發亂糟,衣衫不整,像是昨晚找人打了一架,還沒打過。
“能不哭嗎?”
賀柳生癟着嘴,小聲道:“……能。”
可他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娘子,又忍不住眼淚。
顧湘竹無法,隻好叫他出去。
這夫妻二人處在一起,你方哭罷我登場,排隊下雨似的,不若就成了二重哭。
四人分隊,雙管齊下,顧湘竹與楊峰先拉賀柳生去院裡,單婵帶着沈慕林問問賀香荷。
費了好半天功夫才知曉,原來是賀香荷管着家裡的錢,回趟娘家全被搶走不說,還不許她回家住。
賀香荷斜靠在床上:“柳生爹娘走的早,家中房屋本就不多,他叔嫂家還有四個孩子,回去是住不了的,我娘家……他們和我說娘病了,我連夜趕回去……可他們哄我騙我,分明是我哥賭錢我弟要娶妻……”
她拽着單婵衣袖,整個人埋進被子。
“她把我叫進房裡,和嫂嫂一起,我……我被她剝了個幹淨,當日我本是去找房子,揣了攢下的大多銀子,來不及再藏,全被搜刮了去……我……那是柳生夜夜挑燈抄書攢下的銀子……我要不回來……她說我是出嫁女,有自己家,不該回去住,家裡也沒地方。”
賀香荷眼淚不止:“她是我娘啊,她可是我娘啊,我知她偏心,可……可……她竟一絲一毫不曾記挂我。”
單婵心疼極了,昨日賀香荷來時臉色蒼白,似雪裡滾了一圈凍壞了似的,從頭到腳都是冷的。
賀香荷托他們給賀柳生帶封信,要他和離,她勸了問了,不管用。
賀香荷雙眼無神:“他為了娶我,放棄了本該得的地産房屋,因着我生病耽擱了上次科考,如今二十有一的年紀,我不曾給他添下一兒半女,連家當也全丢了,我哪兒還有臉和他過下去,柳生要奔大前程的,我不能耽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