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足足三碗,柳沐晟方覺心滿意足,捧起茶杯慢慢啜飲。
又按下黎和繕三番兩次試圖給他夾菜的手,這頓飯才到了尾聲。
收拾完畢,長輩們接着忙活婚宴,季雨湊到沈慕林身邊,耳尖紅彤彤的,小聲道:“哥,成親那天我,你能去我家陪我嗎?”
他偷偷看和顧湘竹說話的許念安,兩人稍稍對視,季雨緊忙扭過頭。
沈慕林越瞧越覺得他有趣兒,笑道:“行,頭一晚我就住你家裡,好好幫你守門,決計不能叫二牛那麼容易接親。”
季雨越發臉熱,推了推沈慕林,嗔道:“林哥兒,你……我走了,還有好些事兒要忙呢!”
沈慕林見他落荒而逃,搭在顧湘竹肩頭笑出聲來,到底是小年輕逗着好玩。
顧湘竹怕他摔了,虛扶着沈慕林的腰,慢慢勾起唇角。
眨眼功夫,屋内便隻剩四五人。
柳沐晟慢騰騰拿出帕子擦手:“沈老闆,有興趣和柳某做個生意嗎?”
沈慕林撇頭望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柳沐晟又重複一遍,他才有了回應:“生意?不瞞柳大哥,我家這吃食賣的就是獨一份,若是做的人多了,反倒沒了意思。”
柳沐晟笑起來:“自然,隻是你家平日菜品用量不小,若開店還是要穩妥着來,正巧我家有些門路,沈老闆有興趣合作嗎?”
沈慕林這才明白自己是想岔了,又思索柳沐晟話中意思,這不正是他近日苦惱之事嗎?
開店後采買葷菜方便許多,豆制品也由季雨家特供。
隻是菜類,日常用量更要翻上一翻,山貨尚且能采能攢,隻是蔬菜,種的農戶到底不算很多。
沈慕林正想這幾日再去附近幾個村子轉一轉,打聽打聽找找辦法,若能固定下來是最好的。
“我家有農莊田地,是專門找人做活,一年四季種應季的菜品,為縣裡飯館供應。”
沈慕林壓下喜悅,疑惑道:“柳大哥,我家是小生意,一個月的用量都不見得能比得上大飯館七八天的用量。”
柳沐晟淡笑道:“那又如何?我與你投緣,就是沖你家這獨門秘方,我也要定下,再者,若以後還要做新玩意兒,沈老闆能畫出圖紙,就看在合作的面子上,先考慮賣給我們柳家。”
黎和繕灌了三四杯水,堪堪壓住嘴唇泛起的麻,他學不乖,沒了長輩在場,滿心摻和。
“柳老闆好頭腦,人家從你這兒拿貨,還要再搭進去些圖紙,你連人帶錢全都要,我瞧天下最黑心的就是你了,黎某自愧不如。”
柳沐晟搭在腿上的手攥起,借着桌子遮掩,朝黎和繕的腳踩下,面上卻毫不顯露:“無論何時,沈老闆均可以最低價從我這兒拿貨,且每日按時給你送去,月結即可,無需押金。”
沈慕林見他誠意滿滿,也道:“之前那圖紙我也是偶然想起,若能幫上忙,我定全力以赴。”
兩人這算是初步談妥,之後每日要用多少貨,何時送,何時結算再行細談。
柳沐晟拍了拍身旁的黎和繕:“今日已讨擾許久,待你家食肆迎客,幫我留個位置。”
黎和繕翻了個白眼,嗤道:“裝腔作勢。”
言罷,他随手一抛,将一沉甸甸的東西丢進顧湘竹懷裡。
随後收起扇子,冷哼一聲出門。
“柳沐晟,一柱香時間不來,我便叫馬夫走了。”
沈慕林被驟然間變化打了個措不及防,慌張上前查看,原來是個灰色無甚花樣的荷包。
打開一看,滿滿當當的碎銀子和不知多少的銅闆。
柳沐晟嘴角抽抽,暗道丢人現眼,又忍不住歎氣解釋:“他這些年在家裡不好混,調動金銀都需批準,能攢下這些零用已是不易。”
沈慕林掂量着荷包重量,比柳沐晟給的略沉些。
他放回顧湘竹懷裡:“收好。”
顧湘竹一聲不吭,塞進沈慕林手裡,兩手捧起杯子,顯然是沒法拿荷包了。
柳沐晟話說一半,見他已然明白。
這些銀錢是黎和繕為着顧湘竹瞧病做補償,和興隆飯館的賠償并無關系。
臨走前仍忍不住多嘴一句。
“那件事縱他有一半的身不由己,終究是做錯了,隻是如今黎禾有認錯彌補之意,沈老闆看在柳某面子上,饒恕一二。”
沈慕林按下顧湘竹,送柳沐晟出門。
行至門口,沈慕林看着不遠處的馬車,馬車上黎和繕拿扇子掀開窗簾,俊美的面龐滿是冷漠,哪有半分纨绔模樣。
“柳大哥,你與黎禾情誼深重,自然将他放在心上,于我而言,竹子也是如此,往後如何我不知曉,隻是現下我無法做到待他如旁人一般。”
“你瞧見這個家,原先竹子有天下最疼愛他的家人,如今爹爹外出求藥,下落不明,小爹忍着思念憂懼,操持家務。”
“至于湘竹,不提平日如何生活,也不提藥錢幾何,前程何在,就說吃藥,如日常飲食般灌下去,敷藥也需日日堅持,至今毒素未解,能否全解尚且未知,你要我如何饒恕一二?”
沈慕林話已出口,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他也不願收回。
“柳大哥,以上俱是我諄諄之言,若有冒犯,慕林道歉,若您不想再合作,我也理解……”
柳沐晟抿唇半晌,長長歎氣:“此事是我錯了,罷了罷了,終究他算是幫兇,曾經造下的孽,總該還的。”
沈慕林這才松了口氣,柳沐晟壓低聲音商量道:“往後能少給他放勺麻油嗎?”
沈慕林抿唇笑起來,大方道:“若他能管住嘴,我自然不會多放。”
送走柳沐晟,沈慕林回家去,他掂量着兩個荷包,将黎和繕賠的看病錢單獨放好,又細數了柳沐晟給的銀錢。
足足五十兩,别說将小院好好修繕,就是再買一處加上修繕也是夠了的。
沈慕林立刻抽出黃紙細細計算,竈台馬上壘好,量了尺寸就能定制鍋勺一應廚具。
再者要買輛排車,往後去肉攤拉貨方便些。
院裡是有口水井的,倒是有水,隻是許久不用,得找人清理幹淨。
另着冬日天涼,就是往春天走也有倒春寒,要冷一陣子,縣裡沒有土炕,少不得燒爐子取暖。
七七八八算下來便花了一半。
沈慕林用筆頭托着下巴,剩下的錢不能再動,日後去府城開銷更大,多存些總是沒錯的。
随手紙邊緣處畫了兩根翠竹,将黃紙折疊收進小匣子。
往後幾日過得便快了很多,沈慕林與季雨說定,若臨近村裡送來辣椒蔥姜等調味品便放在家裡,攢多了便随着豆制品一并送來。
幹貨也是收的,隻是不再收不好保存的蔬菜。
再者就是竹簽,比之前每份多一文錢的收,每日季雨送豆腐時一并帶來。
加上在柳沐晟那裡訂下的,一應供應總算解決。
吵吵鬧鬧間便到了許念安娶親,沈慕林前一晚便登堂入室,占了季雨半張床鋪。
論起來季雨一半的手藝從他這兒學的,好歹該算他半個小徒弟。
沈慕林瞧着越發自信的小人,心裡也更加舒坦。
季雨縮在被子裡,隻露出雙眼睛,黑沉沉夜裡,格外亮堂。
“林哥兒,我睡不着。”
沈慕林斜着身子,低下頭看他:“緊張呀?”
季雨點頭,察覺到夜裡看不清楚,又問道:“林哥兒,你和竹子哥成親前,不緊張嗎?”
沈慕林想了許久,他頭一晚住在顧小籬家,姑姑一家人待他極好,吃過飯便沉沉睡下,隐約做了什麼夢,卻沒什麼印象。
如今不過兩月,卻似過了半輩子,回望過去,隻覺得遙遠不真切。
“緊張啊,”沈慕林躺平,聲音上揚,“不過我還沒見過那樣俊俏的書生,一想他要成了我相公,就不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