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知縣額頭冒着些汗,他多時不曾用心審問案子,此刻瞧着滿堂的人,握着驚堂木的手微微發抖,見人全了,于是清了清嗓子,厲聲道:“你們可知罪?”
其中一個子稍矮些的學子,吊兒郎當走向前:“我們有何罪?馬順才,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還真以為兢兢業業幾日,就能在新來的知府那裡得了臉?可得了吧,我瞧着你是腦袋進了水,分不清誰能保你官運亨通。”
馬知縣拳頭越攥越緊,甩出令牌:“來人,黎和暢藐視公堂,目無法紀,先打十大闆。”
黎和暢被按倒在地,邊掙紮邊亂喊:“我叔父是黎老爺,是黎家當家的,你敢打我?你求爺爺告奶奶讓我叔父……唔!”
一官差攥了塊破布塞進他嘴裡,暗暗嗤道,縣老爺如今最聽不得就是黎興隆這個名字,這公子哥養得不知天高地厚就罷了,還是個瞧不清形勢的,想來黎家人也不很重視,否則為何不提前提點,省的這厮亂說一通。
沈慕林站在一側,将此番情形收入眼底,越發覺得好笑。
他大抵猜出為何,挪到顧湘竹身旁,借着旁人注意力全放在堂中挨打之人身上,在顧湘竹掌心寫了個字,停頓片刻,又畫了顆心,伸出兩根指頭輕點兩下。
顧湘竹微蹙的眉心緩緩舒展,揚起淺淺笑容,學着沈慕林的動作,回了“心安”。
堂中行刑完畢,黎和暢趴在地上,渾身發着顫,眼中狂妄散了個幹淨,仍是咬牙切齒着低聲嘟囔:“我早晚叫我表哥收拾你。”
還不曾離去的差役聽了個幹淨,暗暗想着,誰知他家藏着什麼貓膩。
狗仗人勢,焉不知哪日叫人踹了,哭都沒地方哭去。
與他同行之人見黎和暢挨了打皆是一震。
他……他們不過是同去幫幫忙,還不是因着想攀附黎家。
若是黎家與知縣大人早就鬧掰……他們家做生意辦事情到底有要過縣府之時,念及此,紛紛吐了個幹淨。
賀柳生越聽眉心蹙得越緊,立時就染了哭腔:“你們上次考學排名沒我高,就要打我?我每夜溫書快到子時,你們還不許我進步了,好生惡毒!”
頭一個說話的鐘學子嘴角抽動,小聲道:“誰讓你你說話就流眼淚,又白又弱,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我們就是看你不順眼。”
賀柳生抿唇許久,淚珠子盈滿眶:“又不是我想哭的,我忍不住啊。”
賀香荷拉開他,罵道:“他哭怎麼了,沒影響你念書吃飯,也沒花你家銀子,再說了,我相公就是掉淚珠子,你們昨日四五個人,打過他了?”
那幾人面面相觑,皆是低頭不語,狗日的,一群人打兩個,竟被看着最是文弱的賀柳生一拳一個沖了出去,更别提人家背上還搭着一個楊峰先。
馬知縣輕咳一聲,拍拍桌子:“何人指使?”
幾位學子退後一步,默契十足,皆指向黎和暢。
馬知縣呵道:“黎和暢,你可知罪?”
黎和暢:“我……”
說話間,黎和繕搖着扇子緩緩走近,勾唇淺笑道:“馬大人,都是我表弟想岔了,我們認罪,看診用藥各項賠償該我們出的,保證一分不差,大人您看如何?”
馬知縣冷哼道:“滋事毆打他人,身為讀書明法之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一人二十大闆,領了再談賠償。”
黎和暢更覺腰臀酸疼難忍,抓住黎和繕衣角:“表哥救我,表哥救我。”
黎和繕望着他歎氣道:“别把事情再鬧大了。”
他拍拍拉着衣角的手,退到一旁,剛好站在沈慕林身旁,拿着扇子擋着臉,似是不敢看那血|腥場面。
實則暗暗朝着沈慕林勾起唇角,無聲道:“合作愉快。”
沈慕林掃了他一眼,不再理他。
行刑後,黎和暢已暈了過去,黎和繕挑下挂在他腰間的荷包,随手一抛,落在賀柳生懷中:“賠償。”
他揮揮手,跟着來的人擡起黎和暢,也不顧會不會壓到傷口,迅速離去。
其餘打手互相攙着扶着,個個歎着氣領回去。
如此便隻剩下些學子,衆人正要離去,一夫子模樣的坡腳老先生蹒跚而入。
他環顧四周,瞧着歪歪倒倒一群人,拎着戒尺一人先敲了一闆子,又見落眼淚的賀柳生,怒其不争歎着氣搖頭,最後憋出一句:“哭夠了回去寫篇策論,明日拿給我看。”
賀柳生淚珠子頓頓,落得更快了。
顧湘竹聞聲怔愣許久,沈慕林察覺到他緊繃,正想詢問,那老先生已走了過來,揚起一戒尺,沈慕林連忙擋住,老先生笑着緩了力道,伸出枯瘦滿是皺紋的手,哆嗦着搭在顧湘竹肩頭,一聲低過一聲:“你這小子,你這小子。”
他沉沉望着顧湘竹的眼睛,手上攢了力道,昏暗的眼泛起淚水。
顧湘竹聲音發悶,他喚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