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林回以笑容,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蘇赟坐在桌邊,捏着額角:“阿娘,我真吃過……你是誰?”
沈慕林将食盒放到桌上,蘇赟眉梢越皺越緊,剛想開口罵人,卻看見他身邊跟着個小崽子,頓時啞了火,暗罵來了個心機深沉的,難道以為有孩子在場,他就不會罵人了嗎?
“我本不想讓他跟來,可他興許是受過你的恩惠,偏要跟來。”
蘇赟癟癟嘴,嘟囔着搖頭。
好生不要臉,竟要一個小孩兒打頭陣。
沈慕林拉住糖糖,低聲安撫道:“你認識他嗎?”
那孩子鹌鹑一般躲在他小爹身後,小心翼翼擡起頭。
蘇赟嗤笑道:“我倒是頭一次見這樣的把戲,你是誰家的人?難道以為我看不上那些容貌出衆的良家子,便能看上你這麼個帶着孩子的?”
他話音剛落,便見那小哥兒向後挪了一步,臉上表情一言難盡,似是聽見了什麼糟亂的話,唯恐躲閃不及髒了耳朵。
“好……好人……”糖糖小聲道,“謝謝。”
沈慕林輕輕捏了下他的臉頰;“很棒。”
糖糖揚起笑臉,“謝謝”是爹爹剛才教給他的,應當是誇人的意思,于是他又說了幾遍,聲音也越來越大,直到沈慕林忍着笑親了下他才停下。
沈慕林将他抱到屋外,輕輕放下:“你在這兒玩,很快帶你回家。”
糖糖先是一慌,聽見“回家”二字才笑起來,又看見蘇家老兩口站在不遠處,漸漸安定下心。
沈慕林回了房間,揚手關上門,頓了一下,還是留了條縫。
蘇赟涼涼道:“你難道擔心我會打你?”
沈慕林并未答話,走到桌前,自顧自将食盒掀開,最上層不過些家常小菜,隻是瞧着飄着層紅,隔着些距離便覺得嗆人。
蘇赟抱着雙臂,嗤笑道:“你來前沒問過人?難不成存心讓我的腿傷加重?”
沈慕林仍不做理會,打開第二層,其中盛着最是尋常不過的吃食,有各種瓜果糕點,最中央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馄饨,雞湯作湯底。
瞧着這布局,很是不倫不類。
蘇赟卻是發起愣來,縣裡諸多點心都偏膩味,食盒裡放着的便是為數不多的清淡口味。
“你到底……”
沈慕林打斷道:“蘇老爺,不如先瞧瞧下一層是何物。”
蘇赟神情不悅,卻也噤了聲,目光沉沉,隻恨如今不能腳腿不便,走起路來更是惹人笑話,于是坐直身子,直直盯着沈慕林的動作。
沈慕林将第三層吃食一一擺出,特意用薄似透明的餅包裹住焦香的肉塊,又放了些配菜,放入小碟子中。
蘇赟臉上一黑,竟是要将桌上東西掃下去。
沈慕林早已盯着他的動作,一腳踢開他的凳子。
蘇赟一時不察,将要跌倒在地,被沈慕林拎着衣襟:“蘇老爺,費了我好大功夫做好的,您便是不領情,也不要浪費食物。”
蘇赟踉踉跄跄站好,怒視着他:“青州特有吃食,你真夠膽大,是誰告訴你我與我娘子之事的?”
沈慕林氣定神閑:“蘇老爺,你與夫人私事,有幾人知曉?”
蘇赟一怔。
沈慕林道:“您鬧了這麼久,也該歇歇了,總是讓人牽挂憂心,倒不如随着本心去,你落了個幹淨,他們再傷心一遭,也好過日日等在外面,不敢走近怕惹你傷心,不敢走遠怕你出事。”
“你懂什麼?”蘇赟擰眉看着沈慕林。
“我們本該早兩日起程,是我想多留幾日逛一逛府城,觀一觀浪潮,豈料下起雨來,幾日不見停,若不是我拉着陽姐兒跑錯了路,怎會被流民沖散,我……我為何不牽好了她,我怎就松了手?我怎能留她一個人在異鄉?”
沈慕林淡聲道:“那你怎麼不去陪她?”
蘇赟攥緊拳頭。
沈慕林柔下聲音:“因為世上還有她的親人,你長在蘇娘子雙親膝下,你便該贍養他們,讓他們安享晚年,他們失了一個兒子,你難道想讓他們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這樣的心痛,再經受一遭,豈非太過狠心?”
不遠處的桌上堆着各種首飾,沈慕林忽然問道:“那支銀簪,從何處得來?”
蘇赟笑了笑,自嘲道:“醜不醜?我畫了圖紙,請人做的,這已是潤色過,我本想送她簪子作為定情信物,不想竟是做出個醜八怪了,于是藏了許久,陽姐兒不知從何知曉,硬是翻了出來,自此戴了起來。”
沈慕林蹙眉問道:“你與蘇娘子逃難時,她可有佩戴?”
蘇赟怔愣道:“怎會?那簪子雖醜陋,到底值幾個錢,那時若戴着招搖,豈非明擺着叫人來搶奪?”
沈慕林緊了緊手:“或許,蘇娘子尚在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