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林回了一趟船上,和徐福借了二三兄弟前去采買,零零散散裝滿了兩三個筐子,全數送到蘇家老兩口家,沈慕林同他們打了招呼,便一頭紮進收拾好的廚房中。
不多時便有香氣飄散出來,在院子裡等着的兄弟們聞了個痛快,隻覺得肚子要吵起來,竟是嘴饞了。
年紀最小的阿歸托着下巴:“沈掌櫃手藝真好。”
一人笑道:“你小子,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阿歸嘿嘿笑了幾聲,又疑惑問道:“徐叔不是講那老爺最愛辛辣刺激之食,他為何又是烙餅又是烤肉?”
另一人扇了他一巴掌:“光是辛辣有什麼花樣,徐掌舵還講了,那蘇老爺還愛吃些新奇的東西,說不定越是古怪越好呢。”
阿歸嘟囔道:“餅子有什麼新奇的,再說那烤肉,都是山野間的法子,要我說還不如徐掌舵弄來的澆汁兒好呢,别管是豬頭肉還是菜葉子,隻要一澆,都有滋有味,這可比啃幹糧好多了。”
“人家一個大老爺,啥沒見過,跟咱們似的,風裡來雨裡去的。”
“噓,什麼風裡雨裡的,”有些年紀的大叔拍了他一把,“低聲些,别讓老兩口聽見了,再讓人家想起傷心事。”
阿歸小聲道:“蘇娘子……為何……”
他是今年才跟的船,由着那位大叔帶他做事。
大叔歎了口氣:“他們去青州走貨,因着青州臨海,美食無數,便想着去玩樂一番,不想剛住下,便遇上水患,風卷着浪,不知傷了多少人與物。”
阿歸喃喃道:“前年青州那場水患?”
大叔點頭道:“聽說二人因着風浪離散,之後便尋不到人,蘇赟不死心,等了好些日子,最後得了一具被泡的不似人樣的屍首,穿着衣服及發簪,同他家娘子相似,因着怕生了瘟疫,隻能一把火燒了幹淨,可憐他連遺物也沒得一件,幸好遇見運送赈災糧的官爺,知曉他并非青州人士,順路捎了他一程,這才上了徐掌舵的船,回了家。”
阿歸捏着手指:“當真是可憐。”
“沈掌櫃到底是年輕,樂意嘗試,我看啊,這事兒多半不成,”大叔長歎道,“蘇赟于歸鄉之時便已心死,在路上差點跳了河,還是咱們掌舵救下了他,不知如何想通,不再尋死覓活,可瞧着卻是沒了什麼心氣兒,怕是把魂落在了青州。”
過了晌午,沈慕林總算從廚房中出來,裝滿了四層食盒。
他出門看見坐在院子裡的人:“你們怎麼沒走?”
阿歸撓撓頭:“徐叔讓我們跟着你,沈掌櫃,你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
沈慕林拿出些銀錢:“吃飯去,都要聽見肚子叫了。”
阿歸連忙縮手:“不成不成,我們沒幹啥事兒,不能拿。”
沈慕林硬是塞給他:“我興許要晚歸,你們快些吃了飯,替我買點吃的玩的哄哄小崽子,我方才出門時他還睡着,若是見不到我,怕是要哭,你且費心些。”
阿歸這才接了銀子,又惴惴不安地看向師父,見師父點了頭,這才稍稍放心。
沈慕林與衆人分别,獨自一人跟着蘇家夫婦去往蘇宅。
蘇宅于一處深巷中,離主街相隔甚遠,頗有躲開凡塵喧嚣之意。
臨到門口,卻見一人撲了上來,他凝神一看,竟是糖糖那小崽子。
沈慕林環顧四周,并未見到其他人:“你如何來的?”
糖糖抱着他的腿不松手,揚起燦如耀日的笑容。
阿歸去而複返,氣喘籲籲道:“方才見有個小孩兒跑過來,瞧着像是糖糖,果真是他。”
沈慕林輕聲歎了口氣,蹲下來抱了抱小孩兒,比劃道:“不丢,回去玩,我很快回家。”
糖糖抿着嘴,小幅度搖搖頭,指着正對面的蘇宅:“好人。”
沈慕林眉心微微蹙起,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照顧他,你先回去吧,他多半是偷偷跑出來的,别讓徐叔着急了。”
阿歸仍不放心,看着沈慕林随着兩個小厮進了宅子,先回去和師父說了一聲,與他師父年歲差不多的伯伯回去說明情況,他則和師父在蘇宅附近尋了處暖和的地方等着,死死盯着那扇關上的門。
沈慕林進了宅子,便見明阿婆在前院等待,眼眶比晌午前還要紅上幾分。
“阿赟瘦了好多,”明阿婆硬扯出笑容,“林哥兒,哪怕讓他多少進食些,也是好的。”
沈慕林故作輕松道:“阿婆,您放心,我這手藝可是有許多人誇贊的,保管好吃。”
明阿婆知曉他是刻意安慰,卻也稍稍安下些心,自他家陽姐兒下落不明後,阿赟便不思飲食,縱然吃喝,也是口味大變,她前些日子才知道竟是嘔出血來,實在叫人心驚。
“這是你家娃娃?”明阿婆看着躲在沈慕林身後的小人。
沈慕林點點頭:“他黏人的緊,隻好一并領來了。”
明阿婆心裡亂着,隻道:“我相公同他在一處,你現在去興許還能見到他笑臉,否則怕是要被趕出去。”
穿過前堂,行至後廂,院中少有擺件或是綠植,瞧着竟有幾分荒涼,為數不多的盆栽裡,幾乎都是殘枝枯葉,全然不像有人打理的樣子。
明阿婆輕聲道:“林哥兒,他多半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胡話,可這孩子沒什麼壞心眼,你千萬别在意。”
沈慕林淺笑道:“阿婆,您放心。”
明阿婆低聲敲了門,不多時蘇阿伯走了出來,沖着兩個人搖了搖頭,明阿婆更添幾分愁思,蘇阿伯扶住她,看向沈慕林,輕輕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