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說的那人,名叫蘇赟,不足而立之年,家中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正是孑然一身。
沈慕林在縣裡逛了半日,他嘴甜,挂上笑容,不多時便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說來這位蘇老爺,自小無父無母,鄰家夫妻二人心善,抱來家中當自家孩子養着,更将家中幼女許配給他。
兩人感情甚好,又添了青梅竹馬的情誼,自然是默契無比,羨煞旁人,買賣也做的風生水起,一家扛過縣裡半數糧行雜貨。
可惜,一日出門走貨,遇上風浪,再回來,便隻剩下拖着一隻殘腿的蘇赟,他一瞬心如死灰,竟是将進府行醫的郎中全數趕了出去,是奔着一同赴死去的。
之後,蘇家老兩口去了趟府中,不知說了什麼,沒幾日,蘇赟重新振作,隻是雖治了傷,卻幾乎不再出門。
蘇家老兩口心中難捱,去了幾次,興許是見女婿頹廢,哄勸不得用,白添傷心,漸漸地,也少了走動。
論及吃食,有幾位阿嬸提了一嘴,這小兩口口味如出一轍的清淡,常吃的便是碼頭處老鄭頭家的馄饨,鮮湯打底,再不添其他調料。
可惜這兩年老鄭頭身子越發不好,也就回家歇着了。
沈慕林蹙着眉心,有一搭沒一搭附和着叔叔嬸嬸們。
可昨日徐福口中的蘇赟,分明是個重口且無辣不歡的。
“小哥兒,剛過去的便是蘇家老兩口,日日都要去藥鋪一遭呢,”一嬸子拉住沈慕林,“他們啊,是老來得女,且上頭都是哥哥,獨這一個女兒,自小便當眼珠子護着,臨了,白發送黑發人,真是可憐。”
“可不是嘛,他家大兒子上戰場,丢了性命,老二說是掙功名讀書,年過三十,也不過一個秀才公,下場兩次不得中,聽說跑去外面求學了。”
“蘇家老兩口自失了大兒子,往後更是對家裡孩子無有不應的,老二一心撲在讀書科舉上,半輩子的人,也不見成家,膝下隻一子嗣,興許是他大哥遺孤,瞧這樣子,估摸着是沒心思娶妻了。”
沈慕林問道:“遺孤?”
那嬸子壓低了聲音:“是嘞,和撫恤金一同送進蘇家的,聽說還記在老大名下,旁的就不清楚了,算起來,那孩子比老蘇家的陽姐兒稍小點,如今也該有二十了。”
另一阿叔道:“沒長大一樣,總愛膩在蘇家老二身邊,這不是跟着他二叔下并州去了嘛,說是那邊有家學堂,不拘年歲招生呢。”
這說的正是并州府學前些日子的考學。
沈慕林算着日子,顧湘竹應當揭了榜,多半在準備入學事宜,他忽覺心間泛起癢,盼着趕回家時,還能送顧湘竹一趟。
此刻,并州府城。
眼下正是倒春寒之時,臨着河畔的尤為受罪。
顧湘竹坐在院子裡,涼風裹挾着冷氣,不多時便吹透了衣襟。
“沈掌櫃去了何處?”黎明州微笑着,腮幫子幾乎要僵硬,“顧秀才,我與你家夫郎隻是談生意,你莫非如此迂腐,竟是讓我見他一面也不成?”
顧湘竹眉眼清淺,淡淡擡眸:“林哥兒并不在家中。”
黎明州追問:“那他在何處?”
顧湘竹身着披風,披風掩着暖袋,于涼風中安然自若。
反觀黎明州,他本就心中有鬼,不懷好意,收拾整好一行頭,便是奔着風度去的,路上坐馬車不覺冷意,如今進不去屋子裡,方覺寒涼。
他瞧着對面那臉色總是蒼白的病秧子,身姿挺拔,如松如柏,更不願先一步提出避風,隻能緊了緊衣袖,暗怪沒眼力見兒的小厮,也不知送進來一件大氅。
顧湘竹淡笑道:“家中飲食粗淺,不留黎公子了。”
黎明州幾乎維持不住友善的表情,他暗暗吸了口氣:“顧秀才,二十天前,我與你家夫郎定下合約,至今沒了動靜,你們總要與我講一講,何時用,我家也有其他客人,總不能幹讓我等着。”
顧湘竹道:“契書。”
黎明州一頓:“什麼?”
顧湘竹:“你與沈掌櫃簽下的契書。”
黎明州頗覺惱意:“那日是口頭約定,當時你也在場。”
顧湘竹眉心微微蹙起:“黎公子指的是那次不請自來?”
黎明州分明猜到他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卻也不能不認。
他咬牙點頭,便聽顧湘竹道:“初次見面,我便與你講過,我不與你做買賣,林哥兒心善,我不知你如何诓騙了他,他現今不在家中,便不提那些,我并未聽見什麼約定,黎公子難不成要我作假?”
黎明州攥緊拳頭,壓下火氣:“那你告訴我,沈掌櫃去了何處?”
顧湘竹似未有所覺:“一未過官府,二不見契書,三無證人,黎公子若是着急,索性便将此事作罷吧,左不過一場買賣,黎家不缺林哥兒這一場生意吧。”
黎明州氣極反笑,他打量着顧湘竹,忽而揚起嘴角:“你其實并不願意看着他在外奔波、抛頭露面、與諸多男兒女子談笑風生吧。”
顧湘竹微不可查頓了下,黎明州似瞧見了什麼好玩的事兒。
他站起身,心情頗好道:“我當是什麼朗月風清的人。”
顧湘竹面上多了些冷意。
黎明州走到他身旁,緩緩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不過也是個不敢承認吃幹飯的草包。”
顧湘竹拍開他的手。
黎明州不怒反笑道:“誰說我沒有證人?那日可還有梁庭瑜那個炮仗呢,他可最看不得你這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