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樓,雅庭。
沈慕被引進房間,屋内隻有馬大人一人,桌上布滿各色佳肴,又有清酒一二。‘
馬大人責怪地看向衙役,沈慕林開口作了解釋:“大人有事尋我家竹子?可惜他功課纏身,這幾日又要準備學考,并未歸鄉。”
馬大人悻悻笑笑:“那些孩子們已有了去處,年歲大些的男孩有些參軍、有些去學了手藝,不足年紀的,有些人家樂意收養,便相看一番,确信對孩子們良善,這才登記後領回家,有些在寺中住久了,不願出寺的,便留在寺中,由着小方丈照顧,也撥了些銀錢,我原不知竟有這麼多孩童無家可歸,連戶籍也不曾有,當真是羞愧,羞愧啊。”
沈慕林心中有了判斷,隻順着道:“原是這般,大人可真是做了一件善事。”
馬大人看他眼中懵懂,笑容盈盈,似是真不清楚他話中深意。
沈慕林捧着盞清茶,慢條斯理啜飲。
馬大人頓頓,又道:“黎興隆已認罪,按律法砍頭便是極其仁慈之舉,隻是想來他知曉許多,雖于認罪書上畫押,并不見得沒有遺落,刑期于今秋,最遲可推至明年開春,若日後需要提審,縣裡自然配合。”
沈慕林笑笑:“大人,為官政績,縣中應當都有記錄,您不必擔憂。”
馬大人這才稍稍放心,聽聞新上任的知府,不足一年,便大刀闊斧推行改革。
是以府城中好些有家底的也扛不住。
馬順才越想越發怵,想來那唐大人是個鐵面無私的,聽聞顧家人回鄉探親,又想起前些日子得來的消息,這才匆匆前來打探。
如今總算稍稍放心。
沈慕林并未留下用膳,隻以茶代酒聊表誠意。
次日他起了大早,買了些米面糧油回村,家中久不住人,屋内也不曾留下多少物件兒。
沈慕林站在院中望向屋内,他用腳步丈量距離,每一寸都有他們的身影,恍惚間他似乎回到那個雪夜,竟生出些恍然隔世的感覺,似那刻起他便由夢中清醒,闖入這名為“人間”的塵世中。
沈慕林輕輕關上院門,朝着李林家走去,他今日歸鄉是為着那畝種着花椒的土地。
花椒一年隻結一次果實,将至五月,花謝後才剛剛結出一簇一簇擁在一起綠色果實,沈慕林一株株瞧去,頭一年他并沒想得出多少成果,不過這番走過,結出的果子比他想象中更要多些。
沈慕林更添幾分感恩,如此成果,可見李林是下足功夫的。
李林不好意思撓撓頭,将随身攜帶的種養手冊拿出:“林哥兒,咱這兒土地稍旱些,地裡的莊稼吃水多些,我自作主張做了些改動……”
沈慕林接過冊子,認真翻看。
“李大哥,我信你,這塊地我便交給你了。”沈慕林笑道。
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林分明可隻管按着冊子照看一二,不必這般盡心盡力。
“我覺着你是好人,”李林嘿嘿笑起來,“我家娘子也這樣講,自管了你家的地,我們每個月能多拿些銀錢,我娘子吃了這幾個月的藥,身子已然大好。”
林哥兒每次來,送錢送物,他家不知比往日改善多少,真真兒是好心腸。
沈慕林放下心來,等到八九月份便能得了收成,這一畝地的花椒,應當能用段時間。
李林看向他:“晌午去家中用膳吧,叫上三木叔,我家娘子讓我千萬将你領回去。”
沈慕林領了心意,并未答應,一來李林家中情況算不上多好,若要去,少不得要拿好米好面招待,不如留着給他們一家人吃,另外他還牽挂着另一件事情,趁着天色尚早,他要去趟河西村。
于是就此作别,沈慕林本欲同許家姑父提一嘴,隻是并未尋到人,便在家中留下字條,約定若天色已晚,便在寺中留宿,最遲明日歸家,又擔心許三木未曾瞧見字條,憑添擔憂,便和李林也交代一通。
如此這才前往河西村,他許久未曾歸鄉,河西村中一衆鄉親仍記着他。
雖說沈慕林離開,可鄉親們攢下的幹貨仍可賣于柳家,有着這份收益,對沈慕林自然親切,聽聞他要上山拜佛,連忙找了輛牛車,談笑間便把沈慕林拽上車,晃晃悠悠到了半山腰。
“前些日子來了些官差,讓我們将這處的雜草荊棘清掃一通,弄出一條方便上下山的路來,”駕車的漢子道,“不過再往上牛車就不成了,路窄,上不去,沈掌櫃,我就在這兒等你。”
沈慕林将随身帶着的糖塊放到車上,輕巧跳下車,揮揮手道:“你且回去吧,我應當要花一段時間。”
駕車人瞧他模樣,不像是客套,他想着總歸離寺廟算不上多遠,又無荒草遮掩,不必擔憂野獸出沒,便利落答應,待瞧不見沈慕林身影才轉頭離開。
沈慕林沒走多遠,便看見燙金色的“寒雲寺”牌匾。
黃牆紅瓦,瞧不見從前見到的幾近破敗的寺廟影子。
沈慕林慢慢拍響院門,兩位小僧人開了門。
“我找莫歸方丈。”
小僧人面面相觑,年紀稍大點的向前一步,念了句“阿彌陀佛”,接着道:“老方丈遊學在外,不知何時才歸。”
沈慕林默默,露出些可惜的神情,又道:“無想師父可在?”
兩位僧人皆露出些異樣神情,又匆匆遮掩,竟是要關門。
沈慕林暗道此中怕是有事,他笑笑:“從前得了莫歸方丈的恩惠,今日歸鄉,想來供一盞長明燈,再捐贈些銀錢,不知要尋哪位師父?”
小僧人這才緩了緩神色,兩人擠在一處小聲商議一通,才道:“如今是無謂師兄管事,你且等等,我問問師兄可否方便。”
沈慕林溫和笑笑,由着年紀小的小僧去尋人,他故作無聊,轉折眼珠子到處瞧。
“小師父,怎麼稱呼?”
僧人頓頓:“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