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寶從外面偷摸着溜進來,先在大門處拿眼一瞧,見德莊正在王爺書房外站着,心知燕王定是在裡面會客,他思索了一下,沒有過去守着,而是腳步一轉,往燕王家常休息閑坐的房間去了。
見謝先生已經換上一身輕薄常服正在梳洗,德寶挂起個笑臉,湊到人前,擠開那兩個服侍他淨面的小太監,親自擰幹了帕子替人勻臉,又壓低了聲音道:
“先生,您交代的事兒,奴婢已經辦妥了。估計最早明日,最晚後天,尊府上就能得信兒。”
原來他适才在翠巒面前的那番作态,全都是謝世簡的意思。
這些年随着謝世簡的長成,信國公夫人愈發咄咄逼人,謝梵娘的處境也愈加艱難。
偏他又是男子,無法時刻庇佑到後宅的母親,而謝梵娘為了他們兄妹的名聲,又是絕對不會易府别居的。
因此,倒不如借着燕王妃的名頭,讓母親好歹先從那個府裡出來松快兩天了再說。
至于德寶,沒有謝世簡的親口交代,就算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估計也不敢擅自給燕王妃主仆出主意,讓人拿謝先生的親娘做箋子。
此時,面對邀功的德寶公公,謝世簡也不吝啬,遞過去一個小荷包,客氣道:“多謝公公為某奔走,一點兒小東西,不成敬意。”
信國公愛重的兒子,又是燕王心腹中的心腹,他随便一出手,都不會是什麼俗物。
德寶拿手一撚那荷包,便猜出來裡面定放着枚價值不菲的玉佩。
貨是好貨,可惜德寶公公不敢收。
含恨将東西遞了回去,德寶笑得見鼻子不見眼:“能為您辦事兒是奴婢的福分,哪裡還敢受您的賞。”
謝世簡見這奴才嘴裡在推辭,捏着荷包的手指用力到指尖都隐隐發白,心裡好笑,隻道:“公公拿着玩兒吧,不值什麼。”
德寶見再三推辭不過,隻好愧受了,笑容愈發真心實意:“那奴婢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
一面說着,一面神不知鬼不覺地将那荷包袖進了衣服裡。
順着收東西的動作,德寶摸到袖子裡有個硬硬的東西,發覺是先前那個金元寶,如今已經被皮膚熨得溫熱。
他愣了一下,想起一件事來,忙又道:“還有一件事。”
見謝世簡看來,他笑的更小心了些,斟酌着開口:“王妃娘娘感念先生大義,特意吩咐了廚下炮制了幾樣小菜,讓奴婢一道帶了過來。”
至于燕王妃是怎麼知道他也在瑞錦堂的,這番美意實際上又是為了讨好誰,那就不得而知了。
謝世簡擡眼,德寶被他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得心虛,隻好硬着頭皮解釋:
“奴婢見殿下連日胃口不振,想着可以換些新鮮的花樣,聽說這幾樣小食是王妃娘家獨有的做法,外面都是見不着的。這才應承了下來。”
食物上可以做的文章太多,謝世簡本欲拒絕,但想到蕭懷瑾最近吃飯唉聲歎氣的小樣兒,還是心軟了:“讓人試過後,沒有問題再端上來。”
德寶忙道:“您放心,都是奴婢手底下的人眼不錯盯着做出來的,侍膳太監也都嘗過了,絕對出不了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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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萬人傑聊了不到半個時辰,蕭懷瑾便驚喜地發現,這位羽林衛統領雖然看着五大三粗,腦瓜子卻靈活得很,他不過稍微說了些機括的原理,此人便能觸類旁通,點出其他的用途來。
他孺子可教,本就有一腦袋想法、卻苦于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實踐的燕王殿下自然是見獵心喜,遂将馬鞍改良的工作也一并交給了萬統領,又鼓勵道:
“本王這裡還有張海外傳來的弩箭圖紙,與軍中床弩、輕弩皆不相同,其形既小,其力無窮,當真是玄妙至極,海外之人号曰‘神臂’。”
"你這回若是做得好,本王便将圖紙賜予你,讓卿來統籌首批神臂弩的制作。”
他說得天花亂墜,其實就是想做個不帶瞄具的現代反曲弩平替版,同時借個宋朝神臂弩的名頭罷了。至于圖紙,當然也是沒有的,得這幾天抓緊時間畫一個出來。
不過這都不耽誤萬統領被他三言兩語給吊成了翹嘴,龇着口大牙連連謝恩,人都走出瑞錦堂的大門了,都還能聽到他豪爽的笑聲。
楊漁渚從房梁上下來,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幽幽開口:“殿下對萬呆子還真是放心。”
蕭懷瑾已經漸漸習慣了他鬼魅的登場方式,此時隻是笑道:“若沒有楊直指的密報,本王又怎能對他如此放心?”
連楊漁渚這麼看不慣萬人傑的人,都沒抓住對方的把柄,可見萬統領的确行得正、坐得直,當得起他的信任。
見老對頭春風得意,有心想搗亂,卻才被敲打過的楊直指也隻能咬牙在心裡記上一筆,仍然将這些天針對羽林衛的觀察結果一五一十地禀報了:
“趁着大小将領們都出城了,卑職差人去他們家中一一搜尋過,大面上沒有問題,隻是有兩個千戶家裡有些來路不明的财物,似乎是宮裡面的制式。”
自從上回查過太後的事兒,再提起皇宮相關的情報時,楊漁渚膽子明顯大了很多,還敢評頭論足:“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下面的人怕打草驚蛇,便沒有取回物證……”
他說着說着,卻漸漸沒了聲音,隻因那端坐上首的燕王殿下,倏而眉鋒輕挑,鳳眸含笑地向自己望了過來。
憑心而論,燕王的确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美人顧盼生輝,本該是讓人心神蕩漾的妙事,可惜有幸見到此等美景的楊直指,卻生不起半點旖旎的心思,反而戰戰兢兢地跪下來:“卑職所述,盡皆屬實,還望殿下明鑒。”
蕭懷瑾當然清楚不帶走任何東西才是最好的辦法,隻是楊漁渚被原主慣得有些無法無天,老實也隻是表面上的,他不得不時常敲打一番。
這時候見他已經怕了,蕭懷瑾才換了個溫和的語氣:“多大點事兒,起來吧。”
楊漁渚磨磨蹭蹭地起了,又聽得他道:“羽林衛裡面不幹淨,終究也是他們自己的事,不适合外人插手。所以這事兒,你去給萬人傑說,看他怎麼處理。”
蛤?
讓他去和萬人傑說?
楊漁渚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圓了,娃娃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蕭懷瑾語重心長:“你倆份屬同僚,卻因為一時意氣之争鬧到今日,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往後讓本王如何安心用你們?如何放心把邦國要政放到你們手上?”
他的神情要多恨鐵不成鋼,就有多恨鐵不成鋼,但内裡透出來的意思卻讓楊漁渚的眼睛一點兒一點兒的亮了下來。
他低下頭,強自按捺住神情中的亢奮,答應道:“臣遵旨!”
似乎又覺得這樣的答複還不夠,昂起腦袋,繼續表決心:“臣定不會讓殿下失望!”
繼萬統領之後,又送走了同樣鬥志昂揚的楊直指,忙活了小半天的燕王殿下長籲一口氣,終于能夠放松下來,癱坐在椅子上望着房梁發呆。
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惱人的敲門聲面,蕭懷瑾隻當是德寶他們,不耐煩道:“又有什麼事情?”
書房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拉開,露出一張清俊的面龐,來人朝他淺淺一笑:“也無甚大事,就是想問問,殿下可願意賞臉同小的一道用膳?”
“用用用~~!”
後知後覺感受到腹内饑餓的燕王殿下一連聲的答應,尾音都蕩出了開心的小波浪。
謝世簡朝他伸出手,他又開始矯情了起來,将對方當成人形拐杖賴了上去,嘴裡振振有詞:“今天可真是把我累慘了,那兩個家夥,哪一個都不好唬弄。”
他就跟沒骨頭似的,幾乎整個人都挂在了謝世簡身上,偏生對方也不惱,就這麼任由他挂着,慢慢地朝花廳走去。
守在門口的德莊見到兩個人磨磨唧唧的走路姿态,眼神有一瞬間的放空,少頃後反應過來,趕緊又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