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師尊天玑子的本事,玄清眼前一亮,贊許地看了眼徒弟,恢複了先前那副世外高人的派頭,拈須笑道:
“你說的很是,為師現在就修書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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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中宗南幸,選定建康作為行在,迄今已三世矣。
曆經百年三代君主的傾力營建,建康行宮雖然比不上洛陽城昭陽宮的嵯峨瑰玮,倒也稱得上是恢弘大氣。
正可謂:朱甍碧瓦接星漢,玉砌雕闌映紫微。
明光阙,這座宮城裡最為華美莊重的宮殿,卻并非帝王的居所,而是被本朝太後拿來做了見客理政的所在。
此時一位宮裝美婦端坐正殿鸾台之上,正是當今太後蕭懷瑛。
她年紀比燕王和盛襄公大上不少,卻保養得宜,已近不惑之年的她看上去隻有二十七八歲,鳳冠垂珠,璎珞垂華,當真是氣若瑤台瓊樹,質同阆苑仙葩。
此時她華髻高挽,眉目含笑,待地下之人拜了三拜,方曼聲道:“一家子骨肉,小弟實在無需多禮。”
一語未畢,便有女史上前,攙了地下叩頭的人起來。
盛襄公、即太後娘娘一母同胞的幼弟蕭懷瑜,輕聲謝過女史厚誼,逗得對方含羞躲開後,又沖着上面作了個揖,正色道:
“禮不可輕廢,臣雖為娘娘親眷,更是大燕臣子。既是臣子,哪有見國母而不拜之禮。”
太後輕笑:“數月不見,小弟還是一如既往的俏皮。”
說着吩咐了一聲賜座,盛襄公連忙謝恩坐下了,又道:
“微臣對娘娘的忠心,自是一如既往,矢志不移。”
“不過不知娘娘是否聽聞,眼下有一人卻是性情大變,幾有改弦易轍之兆。”
太後雖身居内圍,外面的耳目卻也靈通,這時便笑道:“守璠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朝晴暮雨,與人也是一時好、一時歹,從沒有個長性的。”
蕭懷瑜見太後似乎不以為意,隻能咬咬牙,加大了力度:
“娘娘說的自然是正理。隻是兄長這回聽了身邊那個謝家小子的勸,居然有棄了丹汞之道的意思,連玄清道長都見不到他老人家金面,小弟實在是驚訝得緊。”
聽到蕭懷瑾居然連丹藥也不吃了,太後眼神微凝,嘴上仍是敷衍:
“也不是什麼大事,有什麼好一驚一乍的。”
“那個玄清上人,哀家雖為見過,也聽過些風聲,此人行術詭異,未必有什麼真本事,守璠看不上也是應當。”
蕭懷瑜見他姐姐口風死緊,心道今天是勾不出這女人的實話來了,難免覺得有些沒意思。
就在他準備起身告退的時候,太後卻主動說起了另一件事:
“明年開春皇帝就要十五了,先帝當年十六歲便大婚。所以依哀家的意思,尋訪淑女的事情盡可以先安排起來了,就是不知道你這當叔叔的怎麼看?”
見她好歹願意漏點東西出來,盛襄公當然無有不可,拊掌一笑: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女和合,陰陽調和本就是人間至理。侄兒要玉成人倫好事,當叔叔的自然是鼎力相助。”
蕭懷瑛以袖掩口,遮住唇邊的笑意:
“既然如此,那哀家就将侄兒的婚事,全權托給你這個小叔叔了。”
盛襄公從椅子上站起來,将胸脯拍得震天響,指天畫地的發誓:“臣定給侄兒尋摸個天底下最好的閨秀!”
得了這個巧宗,他算是心滿意足地退下了,一面走一面籌謀着可以借此事拉攏哪幾家重臣,直到出了宮門嘴角都沒放下來。
他這廂豔陽高照,明光阙裡卻是風雨欲來。
幾個女史、彩嫔都在地上跪着,戰戰兢兢不敢出聲。
直到聽到上首的婦人問了一句:“王爺最近都不服丹藥了?”
為首的女史頭低得死死地,鼻尖兒一滴汗水将墜未墜,小心翼翼的回話:
“回娘娘的話,的确有類似的傳言,隻是燕王府門戶森嚴,婢子們怕消息不真切,是以不敢妄奏。”
“廢物!”一柄玉如意伴随着斥責,從鸾台之上飛了出來,直直砸向當中的女史。
女史身形都不敢晃動一絲,硬生生受了這一下,萬幸沒有砸到腦袋,她還能跪伏在地繼續回奏:
“娘娘明鑒!實在不是婢子有心欺瞞!是燕王府上現今說什麼要精簡人手,将咱們的人竟裁撤了大半,消息的路子也就斷了。”
蕭懷瑛還欲發作,聽到這話動作卻是為之一頓:“你是說,燕王發現咱們的釘子了?”
女史回道:“據說燕王前些日子并非閉門謝客,而是吃壞東西落了病,所以才拿府裡面下人出氣。”
“咱們的人都是些粗使仆役,并不起眼,應當是受了池魚之殃。”
太後這才放心,又道:“那這件事緩緩再說,莫要打草驚蛇。”
女史連忙應下了,告退後自行安排籌謀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