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說不清心裡為什麼有股癢意在騷動。
霍司鈞的腳步停了下來,面向巨大的玻璃牆面,望着裡面漫無目的地遊來遊去的鲸魚。
我看着霍司鈞的側臉,他的神情很專注,好像看入迷了。
于是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頭鲸魚。
等它遊到看不見的地方,又有一群不知名的魚群遊了過來。
“喜歡嗎?”我問。
“嗯。”霍司鈞的眼眸閃爍着微光,顯然很高興,像小孩一樣。
我曲了曲手指,像是回應他,但很快又松開。
在這一瞬間,我的靈魂好像撕裂成兩塊。一塊和我說,現在就是報複他的最佳時機,一塊卻和我說,就這樣吧,假裝不在意的樣子,把曾經受過的傷害都咽下去。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好像過去了數年。
霍司鈞離我這樣近,我卻離他那樣遠。
如果我可以咽下這口氣,也就不會來到這裡,來到他的面前了。
他到底怎麼想的呢?
他是覺得我可有可無,所以四年前才能那樣決絕嗎?
那為什麼現在又這樣暧昧不明,模糊友誼界限,讓我一次又一次為他動心,讓我離不開他?
我不想。
也不滿足于此。
我想知道這算什麼。
也想清算那筆舊賬。
我盯着他的眼睛,緩慢開口,就像撕開結痂的傷口,一字一句地說:“我曾經在海邊租了一套房子,上下兩層。”
霍司鈞似乎并未意識到這有什麼,隻是看着魚群,安靜地聽着我說話。
“一層是遊戲室和工作間,二層是對門的兩間房。”就像很久很久之前,我們說好的那樣。
霍司鈞的身體僵住,轉過頭緊盯着我,眼神震驚,像是不敢相信我說的話,眼眸裡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什麼時候的事情?”他捏着我的手,極其用力。
看着他這樣高興,我的喉嚨吞咽越發艱澀困難。
我扯開唇角,像早已準備好的那樣,告訴他:
“四年前。你給我發來通訊前的一個星期,剛簽完租房合同。”
霍司鈞愣住。
他的表情就像是看見升騰到空中的煙花,在他最高興的那一刻炸開,然而絢爛之後便是如同死寂一般的冷清,彩色褪去,隻剩黑白。
空氣凝結成冰,氣氛冷到極點,隻有一無所知的魚群還在缸中遊來遊去。
漫長的沉默裡,霍司鈞松開我的手,轉身面向我。
“你恨我嗎?”他問。
或許早在重逢的時候,他就有所預感,又或許在和我相處時,他每時每刻都在惦記着這件事,所以現在才能如此快速地定位到我言語裡的情緒。
“我恨你。”我說。
霍司鈞眼眸裡的光墜落深淵,徹底暗了下去,仿佛被人宣判死刑。
他垂着眼眸,扯了扯唇角,試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裝出被我恨也沒關系的樣子,但隻是與我對視了一眼,又戛然而止,放棄了掙紮。
“……對不起。”他低下頭顱,無力地垂着雙手。
比起道歉,他更像是在向我認罪。
我從未見過這樣狼狽的霍司鈞,以前無論是什麼時候的他,都不曾像現在這樣黯淡,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
看着他痛苦的樣子,我卻沒有想象中的痛快。
他的愧疚就像一顆粗糙的砂石,摻進我的心髒裡。心髒的每一次跳動都在磨擦着那顆砂石,被它凹凸不平的表面傷得血肉模糊。
我的眼眶微熱,攥着掌心,指甲掐進肉裡,想要忍住那股淚意。
哭了就輸了。
不能哭。
霍司鈞坐靠在玻璃牆前面的平台上,伸手拉住我的衣袖。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擡起頭,視線越過他,看向玻璃牆裡的那群傻魚,不說話,隻是手往回收。
霍司鈞又極快地拉住我的手,像是怕我會離開。
他低下頭,緩慢地将額頭靠在我的手背上,向我露出最脆弱的脖頸,把生殺大權都交付到我的手裡。
“求你。”他的聲線顫抖,愧疚得縮成一團,“怎樣都可以,别走。”
我甯願他向我辯解些什麼,或者和我撕破臉,互相責罵對方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憐地乞求我别走。
這會讓我以為,我在他心裡很重要。
會讓我以為,這四年裡,不隻有我一個人被囚禁在這段關系裡,停滞不前。
我閉了閉眼睛,努力吞咽,任由柔軟的心髒把粗糙的砂石吞沒,包裹,卑鄙地挾持着他的愧疚,向他提出了一個無理的要求。
“和我在一起,讓我甩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