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是複式結構,一共兩層,進門後,門口的感應燈自動亮起,屋内擺設幾乎是一覽無遺。
霍司鈞扶着我進工作室,順手把門關上,曲起食指擡了擡鴨舌帽帽檐,順着樓梯看向二樓的休息間。
我有點後悔給工作室裝了隐藏式的高清監控攝像頭了,他的每個動作,神态都被數個攝像頭如實記錄。
霍司鈞抱起我,小心避開堆放在門口,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紙箱,走上二樓的休息間。
我原本以為他把我送到之後就走了,但他沒有。
霍司鈞先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幫我脫了鞋子,再搬起我的腿,給我蓋上被子。
他站在床邊,低頭看着床上的我,看了好一會兒。
比起床上那個昏迷不醒的我,屏幕裡的霍司鈞更加毫無防備,露出那樣複雜的神情。
他在床邊蹲下,把我的鞋子整齊擺好,然後靠坐在地上,用光腦查些什麼。
我有點好奇,雙指放大視頻,看到霍司鈞正在搜索引擎上輸入——如何照顧醉酒的人?
他看完搜索出來的答案之後,又起身,幫我換了個側卧的睡姿,然後蹲在我的床邊,擡起手,緩慢靠近我的臉。
“唔……”不知道當時的我夢到了什麼,發出呓語。
霍司鈞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落下,像是被人按了靜止鍵,表情有一瞬間的慌張,像是在害怕我會醒過來。
看到他這個表情,我的心髒好像突然被人揪住一樣,酸澀疼痛。
他不敢面對清醒的我。
過了很久,霍司鈞才“解凍”,垂下手,卻也不敢再碰我了,眼神溫柔又悲傷。
“……對不起。”他很輕地說,像是怕驚醒了我,緩慢站起身,觀察了我一會兒,才下樓。
霍司鈞下樓的時候,似乎格外不舍,走兩步就擡頭看向二樓,離開前還把擋路礙事的紙箱收拾到了一旁。
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一趟,手裡提着一個帆布購物袋——大概是怕用塑料袋會吵醒我。
霍司鈞上了二樓,把解酒藥放在桌上,回頭看了一會兒床上的我,又下樓,往茶水間的冰箱裡裝了酸奶和水果之類的食物——也是從剛才那篇解酒攻略裡學來的。
他做這些都是悄無聲息的,一點都沒有吵到樓上的人。
就連離開也是一樣。
工作室的大門重新關上,夜更深更靜了。
就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屏幕前的我忍不住紅了眼眶,關掉監控視頻,把自己丢進床裡,任由負罪感淹沒我。
他做的這些,在我們重新見面後,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我重提四年前的通訊,他也從來不辯解,隻是認真地一遍遍跟我道歉。
為什麼不說呢?
他為我做了這麼多,為什麼一點也不告訴我呢?
我甚至懷疑,霍司鈞這麼了解我,是不是也算到了如果有朝一日我知道他為我做的這些,會像現在這樣愧疚不已,然後動搖分手的決心。
他的心機會深到這個地步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認了。我活該的。
我從床上坐起,狠狠抹了一把眼淚,破天荒地決定要收拾東西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再這樣,我根本不會和霍司鈞提分手。
我打開紙箱收拾東西。
環視一圈,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收拾起。
書桌,擺放着要給霍司鈞的機甲核心。茶幾,透明玻璃作為桌墊,底下塞着我和霍司鈞曾經約會去過的畫展宣傳冊、海底世界紀念門票、電影紀念票……
我做了個深呼吸,走進卧室,打開衣櫃,驚覺原先被灰色和黑色占據的衣櫃,如今多了更多色彩。
大多數都是為了約會才買的暖色系衣服,最亮眼的莫過于那抹紅色的圍巾。這是某天過節,霍司鈞說應季,拉着我去店裡給我挑的圍巾。他說紅色喜慶,我說他土。雖然嘴上這樣說,我還是任由他把紅色圍巾系在我的脖子上。
回憶随着一件件物品裝進箱子裡,不斷湧現出來,根本不由我控制。
我的眼淚也跟着掉下來,砸在紙箱上,暈開深色的痕迹。
早晚都是要分手的。
别想了。
我允許自己為了霍司鈞,放肆大哭,就哭這一晚,等眼淚流幹了,流盡了,就不會再哭了。
手環震動。
霍司鈞如往常一樣,訓練結束後就給我發了信息。
【霍:今天的訓練結束^-^】
【霍:明天周末,想好去哪裡約會了嗎?】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還什麼都不知道,還期待着明天的約會。
我強忍着心碎的疼痛,敲字發送。
【卓:新機甲造好了,明天機甲廠見,我給你機甲核心。】
【卓:還有一件事,想和你談】
視線完全模糊,我看不清屏幕上的字,手環也不再震動,那邊沒有再發消息過來。
不知道他是沒有看見,還是有所預感,不知道如何回複。
霍司鈞……
霍司鈞。
不想和他分手。
我攥着那枚要給他的機甲核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如刀割。
明天去見霍司鈞,我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軟弱,被他看出我的難過、我的動搖。
依舊是失眠的一夜。
萬幸有上次沈确意給我送的化妝品,我能夠借用化妝品來掩飾憔悴的面容。
真可悲。
我明明已經決定了要用最真實的自己去面對霍司鈞,卻沒想到結束的時候還是要戴上面具,假裝自己堅不可摧。
公寓房間裡,大部分東西都已經收拾好了,昨天也叫了無人機來把它們都快遞回蓋亞,整個房間顯得有些空蕩,好像随時都能拉着行李箱離開這裡,就像我最初來到這裡一樣。
我這人做事确實欠缺考慮,來之前就想過我和霍司鈞的結局——最理想的是重新當回朋友,和林嶼風一樣的朋友,日常保持聯系,一年見一次;最壞的就是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也算為這段感情畫上句号。
卻沒有想過居然會是現在這個模糊的結局——我不想和霍司鈞老死不相往來,卻也沒有辦法再和他當朋友,因為每聯系一次,就會後悔痛恨自己為了理想而放棄霍司鈞。
我肯定是會後悔的。
但即便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我的理想。
機甲廠。
今日周末,機甲廠沒有固定人員值班,我來得早,還以為是我來開門,卻沒想到機甲廠的閘門已經開了。
我走到機甲間,刷開門的時候,便看見霍司鈞坐在我常坐的位置——操作台前的轉椅上。
霍司鈞的右手插在口袋裡,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他的糖,還是什麼,口袋鼓鼓囊囊的,盯着虛空發呆,直到我走近他,他才像是剛回過神,擡頭看向我。
他的眼眸藏着紅血絲,見到我,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對我笑,和我打招呼:“早上好。”
确實很早,才六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