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他的聲音,就已經開始想哭了。
不能和他對視,我怕下一秒又掉眼淚。
我垂下眼眸,強裝尋常的樣子,走到他的面前,從口袋裡掏出那枚白色透明的機甲核心。
白色晶石吊墜垂在空中,輕輕搖晃。
“新機甲,先前我們讨論過的設計,因為找到了合适的材料,所以都實現了,很幸運。”我說。
霍司鈞伸出手,握住了那枚機甲核心,喃喃自語一般重複我的話:“……很幸運。”
像是意有所指。
新機甲的制造很幸運,那我們呢?
我努力吞咽,咽下那些動搖的情緒,張了張唇,“分手”兩個字就在嘴邊,打了個轉,卻沒能說出口。
“昨天睡得還好嗎?”我問。
霍司鈞随口說:“還行。”
騙我。
他身上還穿着昨天的衣服,他有回去休息過嗎?恐怕是收到我的消息之後,就來了機甲間,坐了一晚上。
我飛快地眨了眨眼睛,掩飾眼底的酸澀,假裝信了他的話,說:“吃過早餐了嗎?”
霍司鈞攥着手裡的機甲核心,漸漸收攏掌心,說:“吃過了。”
又騙我。
我倆一個明知故問,一個自欺欺人,倒也相配。
“吃的什麼?”
“皮蛋瘦肉粥。”
我下意識擡頭,撞進霍司鈞那雙沉靜的眼眸。
霍司鈞把機甲核心放進左邊的口袋,淺笑:“原來你還記得,我最讨厭吃皮蛋。”
他故意編造這種拙劣的謊言,不就是等着我來拆穿他嗎?
或許,霍司鈞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那他也應該猜到,我要和他說什麼了,他也應該有心理準備,所以我現在和他提分手,他受到的傷害應該不會太大。
我一連用了三個“應該”,為自己的行為開脫。
“霍司鈞……”我開口就是哽咽,紅着眼眶看他,卻沒有意識到我的語氣有多麼接近哀求。
霍司鈞深呼吸,别過臉,沒有看我。
他說:“你去學院星的前一天晚上,和我視訊時,也是這個表情。”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提起那麼久之前的事情。
“你每次想要索求什麼過分的東西,又不想自己當惡人開口,就會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逼迫愛你的人心軟。
“你問我能不能當你一輩子的朋友,畢業之後也不能忘了對方。”
霍司鈞喉結滾動,短促地笑了一聲,“看見你那樣可憐,我怎麼忍心拒絕你?”
我緊抿着唇,盯着他,努力辨認他說的這些話,到底是他真心的,還是……他想要逼我開口說分手。
“那為什麼四年前你要打來那次通訊?你不是愛我嗎?如果你愛我的話,又怎麼舍得……說出那樣的話?”
退一萬步,就算我有錯,你也不該這樣傷害我。
霍司鈞回眸看我,深邃的眼眸像是被霧氣遮掩的山林,看不見眼底的情緒。
“四年前,我們同樣年輕。你任性地綁架我永遠為你的驕傲低頭忍讓,永遠做你的附屬品,你的所有物。
“如果你意識不到我的心也是肉長的,被你傷害了,我也會痛,我受夠了也會離開你,那麼我在你面前,永遠輕于鴻毛,永遠卑微低賤,永遠要為别人讓位。”
他的話,讓我啞口無言,想要否認,卻找不到說話的音節,隻能用力吞咽,試圖把卡在喉嚨的石頭吞下去。
對着這樣的我,霍司鈞問出了那個經典的問題:
“如果我和林嶼風同時需要你,你是先來找我,還是先去找他?”
我張了張唇,艱澀地說:“……當然是先來找你。”
霍司鈞輕扯嘴角,直白地點破我猶豫的那一秒:“你是不是在想,我這麼愛你,就算委屈我一次也沒什麼,但林嶼風不一樣,如果這次不選他,或許他就記恨上你了?”
我徹底沉默。
我承認确實有一閃而過這個念頭,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許會和他說的一樣,可是現在的我一定會選霍司鈞啊!
“這就是你一直以來,對我做的事情。仗着我愛你,就把我排在所有選項之後。”霍司鈞又一次深呼吸。
他的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在為我一忍再忍,那些委屈,一再吞咽,過濾,沉澱,成了現在的冷靜和克制。
我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霍司鈞什麼都知道。
他說這些,就是在問我,四年後的現在,也要把他排在所有選項之後嗎?
我沒有開口,眼淚先一步替我說話,難過像海水一樣将我吞沒,我難以呼吸,便在痛苦中掙紮。
霍司鈞曲起食指,萬分溫柔地揩掉我的眼淚,把我垂落下來的發絲撩到耳後,輕聲說:“以前,我還沒有學會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承接你靈魂的重量。
“現在,你可以試着相信我。”
相信他?
如果我相信他,放棄我的理想,留在他身邊當個隻領工資的飯桶,除了他,我一無所有,那麼我的靈魂才是真正的輕于鴻毛。
“……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我的驕傲和理想使我永不低頭,但我的愛卻讓眼淚一直流。
我原本以為,霍司鈞會和我一樣難過,或者痛罵我狠心,但是沒有。
他很平靜,隻是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就像早就知道我會這麼選擇。
霍司鈞牽起我攥緊拳頭的手,一根根地掰開我的手指,攤開我的掌心,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絲絨盒子,放進我的掌心裡。
他打開盒子,裡面靜靜地躺着兩枚戒指。
我睜大了眼睛,忘記流淚,怔怔地看着他。
“三年後,我會退役。
“我等你戴上它,向我求婚。”
山林撥開雲霧,得以窺見那抹幹淨的深色。
我像飄過山林的雲,垂眸便能看見處于山林心髒的湖,水面泛起漣漪,波光粼粼,如他眼裡的光。
所有模糊的愛意,在這一刻清晰。
即便我說了分手,即便我又一次沒有選擇他,即便我對我們異地的未來沒有任何信心,他還是那麼堅定地要和我在一起。
我的心髒怦怦直跳,好像流星墜落,砸中荒蕪的沙漠,給它帶來毀天滅地的變化,卻又是絕處逢生。
因為霍司鈞的堅定和自信,沙漠開出一朵,又一朵的鮮花,直至山花爛漫。
“你……你不怕等不到我?”我緊張得喉嚨發澀。
他笑了笑,說:
“我賭你,戒不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