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他的這種天真挺殘忍的。
想要實現星際公民的階級跨越,除了重新投胎和人才引進,也沒有其他方法。
在卓雲清給我發他在學院星的日常生活時,我放棄了在三等星念大學,提交申請,通過軍部F-23計劃的機甲駕駛員考核,前往邊緣星球受訓。
HS戰隊隊長布魯和我是同期,我們每天除了訓練,就是訓練。
數據達标,考核通過之後,就可以跟随學長進行探索邊緣星球的任務,隻要能夠提前完成任務量,就能提前畢業,自由選擇是進軍部,還是在高等星球就業定居。
這個計劃,人類都是耗材,隻過去了一年,同期進來的新生就從五位數跌到了四位數。
低等星球别的沒有,就是人多。
十支隊伍派出去,一個人都沒能回來,下次再去探索那塊未開發區域,還能找到被變異生物吃剩下吐出來的隊員金屬身份牌。
我坐在篝火旁邊,擦拭着那塊冷冰冰的鐵片。
布魯和我說,如果他被變異生物吃了,也不用替他收屍,幫他把身份牌寄給他的家人就行。
我在想,如果我也隻剩下一塊鐵片了,我希望能把鐵片融了。
死在一個誰也找不到我的地方,甚至不會有人知道我死了,也好,不會讓人傷心。
邊緣星球信号不好,我發一條信息,要發很久。
卓雲清和我好像在兩個世界,他發來的每一條信息,都在描繪着一個幸福的樂園,動搖我的意志。
我不必這樣辛苦拼命,隻要放下身段,依附卓雲清,也能和他一起過上他說的美好生活。
他的世界溫馨、安全、舒适,未來一片光明。
我的世界冷酷、危險、艱苦,過了今天沒有明天。
傻子都知道要怎麼選。
可我就是傻子。
不傻也不會喜歡他那麼久,心甘情願當他的“朋友”。
又一次出任務。
這次的任務很驚險,我差點沒回來,布魯和我的戰友都折在了裡面。我拖着布魯回到基地門口,強撐着打卡交了任務才暈倒。
我在醫療艙躺了一個星期。
再聽到卓雲清給我發來的語音消息,恍若隔世。
為了拼一張前往他身邊的簽證,不知道還要曆經多少遍生死。
卓雲清什麼都不知道。
他隻會說,等他發達了,就把我接到高等星。
我算什麼呢?
算他的挂件。
在卓雲清這裡,我總是沒什麼尊嚴的,他也總是無需顧及我感受的。
就算我死了,突然不聯系他了,他也不會有什麼感覺,隻是失去一個“好朋友”而已。
像我這樣的“好朋友”,他還有很多,我是最末位。
我給卓雲清發去通訊,強行壓下哽咽的聲線,平靜地說:“……當你的朋友好辛苦,再也不想當你的朋友了。”
過往種種,如同一筆筆陳舊的爛賬,我捧着賬本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他欠我的,我欠他的,誰付出得多,誰付出得少,一筆筆結算。
然後,便開始了漫長的戒斷反應。
每次想到卓雲清,心海都能掀起驚濤駭浪,然而,我的光腦不會再收到卓雲清發來的消息,我也不會再出現在他的未來裡。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巨大的恐慌和孤獨淹沒了我。
我才發覺,原來沒有卓雲清的未來,我的人生跟一潭死水沒什麼區别。
再回頭去找卓雲清的時候,卻發現我找不到他了。
我把他弄丢了。
每次乘坐星船時,望向窗外閃爍的繁星,我總在想,億萬顆星辰裡,他在哪一顆?
這四年,我像卓雲清的影子,出現在他的身邊,卻沒有我的身影。
我既渴望出現在他的人生裡,又害怕看到他憎惡的眼神。
帶領RA戰隊奪冠那天,無數鏡頭對着我拍攝。
我想,這些鏡頭能否把完整的我帶到他身邊?
四年裡,卓雲清變了很多。
我很清楚這種變化是因我而起。
看見他因我痛苦,我在恨着自己的同時,也在迷戀他對我的恨。
如果不是在意我,又怎麼會痛苦。
恨我也好。
至少證明我在他心裡并不是可有可無。
RA後台出現卓雲清的簡曆時,我說不清心情是欣喜更多,還是悲哀更多。
欣喜是我能光明正大地注視他了。
悲哀是我清楚他的來意。
我以為經曆了這四年,我對卓雲清的喜歡會減少,可是再見面的時候,我還是很喜歡他,甚至該說——沉迷他。
卓雲清這樣好,我一再喜歡上他,并不過分。
他恨我。
無所謂,隻要他在我身邊。
他為了報複我,說要和我在一起。
無所謂,隻要他在我身邊。
他親吻我,擁抱我,看向我的那雙湛藍眼眸,愛意欠缺,愧疚更多。
無所謂,隻要他在我身邊。
我早就知道,卓雲清是個多麼容易心軟的人,又是個多麼殘忍的人。
無所謂,隻要他在我身邊。
熱戀期,卓雲清對我很好,高調示愛,各種送禮,每個周末都有新鮮的約會地點。
像煙花燃盡前的那點光亮,璀璨滾燙。
我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在騙我。
就算是騙我也好,我會幫他一起騙我自己,隻要他在我身邊。
我知道放開他的後果,我已經失去他一次,不會再失去他第二次。
戒指,是我一早就買好的。
每一次牽他的手,都是在丈量尺寸。
買戒指的時候,就已經想好結婚的事情了。
他不相信我會堅定走向他,也不相信我們會有很好的未來。
沒關系。
時間會證明。
我把戒指交給卓雲清,讓他戴着戒指給我求婚的時候,多少有點希望他也能向我主動一次的私心。
但就算他不主動也沒關系,三年之後,他在哪裡,我在哪裡。
這是我原本的計劃。
但計劃也有被他打亂的一天。
“我愛你。
“三年也好,三十年也罷。你賭赢了,我戒不掉你。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算步調不一緻也沒關系,我跟上你,或者你找到我,我們總有同步的時候。”
這是卓雲清第一次對我說“我愛你”。
他的眼眸像萬裡無雲的晴天,過往的那些種種,都雨過天晴了。
曾經耿耿于懷的那些,誰愛得多,誰愛的少,都無所謂了。
或許愛本身就是欠來欠去的,最好這輩子誰也不要還清了,糾纏一輩子,債留到下輩子,再遇見卓雲清。
遇到那個,善良又遲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