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現況。
可惜了,這反而注定了我的正确。
因為我們都明确約好過,因為我們絕不會背叛彼此,因為誰都不會接受任何的有創治療。
所以這份振動聲帶的快速呼吸。
這條正在默默地奮力啼哭的……生命。
——正是我死亡的鐵證。
産科或NICU的或許能比我更早地反應過來吧……但無所謂,最後我還是得到了應得的答案:果然我是不能、無法、也确實沒有被搶救成功的。
畢竟那才是不客觀、不科學所以不唯物的事。
而已經這樣生物性死亡的我,又怎麼可能、怎麼配讓真正的真理腐朽于它哲學性的永垂不朽呢。
不應該正相反麼?為日心說榮耀獻出餘生的伽利略,和信耶稣又背叛、背叛又慚愧自|殺的猶大——
生物性死亡恰好是最後的佐證、恰好是補全的拼圖、恰好是哲學性永生的奠基。
即使是用自己的事業将全人類推離他所信奉的“上帝和他的作為”的牛頓,到死也未曾停止從信仰中獲得滿足。
……我也一樣。
因為我死了,這是唯物永存的最好證據。
這唯物的死自會唯物地終結一切,當然包括我的意識和對它哪怕一秒也不應的懷疑。
——以上,就是推導的全過程了。
其實我總能回答正确的答案不是嗎。
畢竟這是一個“活到老學到老”的職業,畢竟我持續在進行這樣的自我檢查,畢竟我的基礎功底一直相對紮實。
所以在生命的最後,我依舊以正确收尾。
而作為獎勵……它也沒有抛棄我。
因為我的意識能“認出”的這場新生、這和我記憶裡新生兒生理學毫無差别的現實——
當然也仍然屬于它的範疇。
顯然,我的意識仍堅定地屬于它。
顯然,它仍然允許我繼續做它絕對的舔狗。
所以它怎麼可能會崩塌呢?沒錯,不然我真的會以為我其實是得了很嚴重的精神疾病。
确實……正因為偉大,它甚至能輕松讓我陷入癫狂。
不,隻是我還不夠忠誠和聰明罷了。
我才意識到,其實它早就發現了:
思維的存在使人類必須專門找點盼頭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所以明明已經不再需要盼頭的我,仍在信仰的、仍被允許信仰的——
當然是它那最堅定、最正确、唯一的、不可動搖的、絕對的真理。
無需再彷徨和恐懼,我堅定地睜開了眼。
“……”
如果我還是成人我就會需要一個眼科會診了。
因為視野内的一切,包括視野本身都難以描述——
隻有些許光影,感知不到物體,一切似遠似近,胡亂晃動,也沒有顔色。
不過當距離逐漸縮短到足夠近時,我成功看到了她,甚至我們應該對視了。
她有一張毫無缺陷的臉。
不隻是生理性的毫無缺陷,我是指在顔值和審美上的。
即使沒有顔色,或者說黑白反而更好,即使我在用仰視的死亡視角從下巴看她,她也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一位姑娘。
——隻是,我真的從沒見過她。
突臉怪啊,她使我後知後覺地開始感到毛骨悚然。
……恐怖谷效應罷了,因為她長得就是(唯物地球)人類的模樣。
“……”
我……沒有幻想過可以得救,沒有幻想過可以留下遺言,沒有幻想過先用完年假再猝死。
當然。
也沒有幻想重新成為你們的孩子。
嗯,好在我已經是一個見不到你們的死人,一個聽不太清聲音的聾子,所以——
我可以哭一下。
打擾不到任何人。
真懷念,時隔多年,我再次想起了哭泣的動機。
——因為人類有時無能為力,所以人類有時别無所選。
呼吸也好,哭泣也罷……抱歉啊,即使已經死了,我也無法對抗這種生的本能。
*
我沒有詢問ta的性别,為了ta,我會保留這個驚喜。
因為ta是我第一個孩子!ta也想最快把謎底帶給我……所以我也願意等待。
如果ta排在第二個的話就糟了……但ta當然不是,ta怎麼可能是呢!
最後的等待最為磨人,宮縮的感覺正在增強,但仍保持一定的規律,這當然是ta在急迫地呼喚!
但ta的纏,卻始終保持得那麼穩定!我的孩子……ta撫慰我的纏,如此平靜的纏,如此可愛、如此頑強、如此柔軟的纏,曾戰勝死亡……
就為了來見我!!
甜蜜的期待折磨了我們彼此,但當她真正地降生,卻沒再給我帶來任何刻骨銘心的痛苦,她總是如此心疼我……我的女兒,我的侑路伊!媽媽當然也最心疼你了!!
她比我想象中瘦小一些……但她是個可愛的女孩,所以那不是什麼大問題。而且她哭的那麼大聲、那麼有活力。
啊啊啊,她那麼快就安靜了下來,甚至不懂多哭一會以換取我更多的心疼,她可以更貪心一點的!
我的侑路!她的乖巧、她的憐愛、她的懂事……她也知道了,不可能有更多的愛了!因為我愛她早就溢出來了!!
當我把她抱起來時,我發現她也正在看我。她有雙和席巴一樣的眼睛,看我的時候坦然又好奇,眼神落在我眼裡時又變得如此驚喜。
她的眷戀、思念和委屈是多麼強烈……我全部、全部收到了!不過很遺憾,你愛我永遠無法超越媽媽愛你!!
當我想把她抱給席巴也看一看時,她又哭了。她哭得如此凄慘,仿佛要被我永遠地抛棄。
我的侑路!拒絕離開、挽留我的侑路!憤怒又悲傷的侑路!她完全不想離開我的懷抱!她總是是那麼依賴我!
她根本無法離開媽媽啊……
——啊啊啊,侑路!别再哭泣……我怎麼會抛棄你,媽媽永遠、永遠也不會抛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