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回過神來,邱非覺得自己這想法有些好笑,暗自搖搖頭徹底離開了茗乾居。
原來如今這武林之中也還有人不會對嘉世産生先入為主的敵意,也算是好事。至于說今天之後那人還會不會對嘉世保持自我的看法,邱非也管不了那麼多,總歸也不會再相見。
走出茗乾居後正午剛過,昨日才下過雨,今天是春日裡江南少有的晴朗日子,茗乾居所在的這條街原先還有幾家是嘉世的鋪子,如今也已轉手他人。夏仲天如今讓他做這個“會長”,其實生意上的事也都是夏仲天在操辦,邱非搞不懂那些,不如說他原先也根本沒在這上面多花過心思。
嘉世商行早年間隻是靠倒買倒賣賺點小生意,再後來當年的陶會長不知道從哪撿來了後人口中的“鬥神”葉秋,商行的生意逐漸也放棄了那些金銀首飾的小生意轉而開始改為販賣武器,刀槍棍棒,不算精,但種類倒是齊全。雖然江湖上各大門派都有自己的門路與武林幾大鍛造世家合作,但對于那些小門派來說,沒有門路就隻能要麼硬着頭皮從世家手裡花大價錢買價高品質高的武器,要麼退而求其次買些廉價的湊合用,但循環往複下來對這些小門派來說有弊無利,久而久之哪還有他們的出頭之日。
嘉世商行就在這種時候突然帶着相對低廉但質量也相對較好的武器橫空出世,先是在這些小門派之中做足了口碑。不過那時對那些大門派來說嘉世的出現尚且不足為懼,這些武器的質量在他們看來還不夠格,也瞧不上,說到底不過是影響了那些鐵匠鋪的一部分生意,幹他們何事?
可後來嘉世商行突然宣稱,他們手中有神兵利刃,隻要肯掏錢就一定能拿到的你想要的最适合你的絕世武器。幾大鍛造世家對此嗤之以鼻,然而一杆長槍擊碎了他們多年來勉強維持的平衡,葉秋單槍匹馬拿下了被他們壟斷多年的鍛造原料,又輾轉于多家之間鬧得各家彼此猜忌,疲于内部鬥争的同時不知不覺間武器市場竟被嘉世吃下了一大半。
葉秋的存在也證明了嘉世确實如他們口中所言擁有神兵利器,那杆名為“卻邪”的神兵被衆人觊觎,拿下穩定原料來源的嘉世也逐漸開始持續出産自家的武器,這是明着要搶各大鍛造世家的生意。
武林各大門派逐漸也坐不住,雖然還拉不下臉直接向嘉世購買神兵,但不斷也有那派出去打探的,偷偷帶回的武器也确實品質上乘,價錢都比那些世家出産的要低上幾成。
于是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嘉世商行在武林之中的地位水漲船高,到後來連年關歲末的武林大會都會給嘉世留出一個位置。
可這位置哪是那麼好坐的,嘉世賺了錢賺了名,自然有人眼紅,有人看不慣這野路子的商人在武林之中如此高調,于是江湖上逐漸開始流傳些關于嘉世的流言蜚語,嘉世内部也因着這錢财地位生隙,終日為了些瑣事鬧得不痛快。
邱非自幼父母雙亡,若不是葉秋把他帶回嘉世,恐怕他早就流落街頭,也因此,雖然他與葉秋隻以師徒相稱,可在他心中這師父與父親沒什麼兩樣。後期的嘉世将武學與生意分得很開,自邱非意識到的時日起葉秋就摻和不進嘉世的生意中了,雖然邱非也清楚他這師父确實無心于此,但當嘉世的發展不受控地走向另一個極端時,葉秋再想出手改變也無濟于事。
邱非至今仍記得那個月圓夜,議事廳的争論從傍晚吵至深夜,他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在嘉世見過葉秋。二堂主劉皓對外的說辭是“鬥神”在一次護送貨物的途中遭遇幾大門派伏擊身亡,嘉世會為此讨要個說法。當時武林上确實也有傳言說各大門派決定聯合起來對嘉世出手,“神兵”像是埋了太久的雷,愈發上漲的價格更是引線。因此江湖之上都對嘉世放出的消息無比相信,沒人質疑“鬥神”已去,坐看嘉世與幾家門派鬥得你死我活。
可邱非不信。到如今他也不信。
嘉世後來分崩離析,一夜之間走的走散的散,沒有了“鬥神”旁人又有何懼,陶會長試圖掙紮着找條出路,卻終究徒勞。
邱非眼睜睜看着各分堂自尋出路,看着兵器庫裡的武器一天天的變少,不知被帶去了哪裡。到後來陶會長也沒了蹤迹,但他仍舊待在這處已經破敗的宅院。有人問他為什麼還不離開,邱非也問自己,是啊,為什麼呢?
不是沒有投奔之處,關系算好的前輩臨走之前都想要帶上他,但邱非拒絕得很痛快。
他隻是不想離開這對他來說到底還算是“家”的地方。
所以當夏仲天帶着銀兩走進嘉世商行的大門問他願不願意一起重振嘉世之名時,他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
“囤了很多沒交付的貨單,你得把那些被帶走的武器找回來。”
“我知道”
“我手頭能拿出的隻有這些,所以一時半會你都不會有錢賺。”
“無所謂。”
邱非真的覺得無所謂。旁人都說他太過老成,不像孩子,但到了這種時候又說他太天真、太幼稚,說他不該把一腔熱血投到看不到未來的路上。
可旁人的想法又幹他什麼事。
但散落在外的武器哪是那麼好找的,他隻能順着還有消息的前同僚們的蹤迹一路追查下去,隻是願意歸還武器的又有幾個?夏仲天給的銀子都用在了這上面,還有的聽都不聽,直接與邱非大打出手,絲毫不顧過往情誼。
好在現如今嘉世商行也逐漸走上正軌,夏仲天在考慮将鍛造行重新啟用,于是便盯上了琉璃晶。上個月,邱非終于在金陵一帶找到了琉璃晶的蹤迹,在外輾轉一年多這才順路回了趟餘杭。
也是聽聞江南新起幫派清風堂那裡宣稱有嘉世當年鍛的一把劍,這劍是怎麼流落到清風堂手中的邱非尚不得知,但沒想到竟是因這琉璃晶先被清風堂找了上來。
正好他也想到清風堂打探一番,倒也算是“禮尚往來”。
清風堂有個堂口就在城郊,邱非此前收到消息得知那把劍就放在那處堂口,他本就打算今晚前去探看一番,至于說今晚清風堂會不會被那塊琉璃晶吸引去嘉世,又會不會因此加強堂内的人手,那就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吧。
一切準備妥當,待到夜深,他繞開了巡邏之人可能會經過的路線,潛入了那處幽深的宅院。
邱非輕功不算上乘,但也夠用,隻是到這種時候總是會擔心驚擾到附近之人。可今晚卻有什麼不對。
太順利了。太寂靜了。
靜得仿佛隻能聽見他自己的呼吸。
邱非趴在屋檐之上,心裡一沉。
他小心翼翼掀開瓦片向下看去,心跳得越發快,手指微不可及的打顫,但那不詳的預感終究還是成了真。
入目所及竟是一地的血迹。
疊摞的屍體堆在一旁,幽暗的燭火在旁邊原本該擺放那把劍的木台上跳動着,投射下大片大片晃動的影子。從屍體的穿着看來應是清風堂中人,原來他今晚未曾遇上的巡邏之人竟是喪命于此。是誰殺了他們?兇手是為了拿走嘉世的那把劍?
邱非一邊思索着一邊凝神靜聽,再仔細看去,這才驚覺那影子的動作并非出自跳動的燭火。
有人在!
莫非是那行兇者?
邱非悄悄挪動了下角度,越過遮擋視線的木台,剛好看見了一個淡黃色的人影。
再向前看去。炸愣愣的馬尾、樣式古怪的弓箭……
不是白日那年輕俠士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