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節課很長,甯嘉安清醒地感受着時間亘古不變的流速。他的思緒被卡在半空中,既不能完全做出所有題目,又不能說是一點看不懂。
畢竟也是實打實地學了兩個多月,上課認真聽,課下也有時間精力的投入,基礎的題型全都有了解,一些微積分的知識也有認真理解。
但是距離遊刃有餘,甯嘉安扪心自問,差了太遠了。
所以他在反複地嘗試,循着一條可能的解題思路進行大量計算,然後又無功而返。
這三個多小時清晰而難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捶打着他緊繃的神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因為這場小測試給了自己過多的壓力,而這份壓力進一步放大了題目的難度。
八個題,他艱難而完整地做了四個,剩下四個嘗試了幾種方法,雖然沒有得到答案,但也已經把自己已有的思路填寫上去。
他以為自己會在交卷的時候有些難受,事實上,他感受到的是放松。
沒錯,輕松,他想。
怎麼會是輕松呢?他幾乎帶着點自虐心理地想着。
這種放松在他走出教室,感受迎面吹來的夜風時,變得更加可感。
但是與之而來還有一種微妙的負罪感:為什麼沒有做出這些題目,還能如此輕松,還敢如此輕松。
他短暫地閉了會兒眼,睜開的時候看到一隻熟悉的手在他眼前活潑地晃着。
他伸手抓住了這隻手,轉頭看向梁曉康。
“我看你閉了閉眼睛……”梁曉康解釋着,很自然地握住甯嘉安的手,“你的手好冰啊。”
“最近晝夜溫差挺大的,我明天多穿點。”甯嘉安說。
梁曉康的掌心是暖的,他感受片刻,把手抽了回來,揣進外套口袋裡。
“你……感覺怎麼樣?”
甯嘉安知道對方說的是剛剛做的小測試,稍稍想了想,說:“四道會,四道不會,不過還是盡量多寫了些,希望能從老師那兒混點步驟分。”
甯嘉安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到梁曉康幾乎聽不出來什麼情緒。
而且甯嘉安還記得混步驟分,可見此時理智過了分。
但是他知道甯嘉安不會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甯嘉安在學習物競上投入的精力。
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對方,隻能和他肩并肩慢慢走回教室,上最後一節自習課。
梁曉康有些頹喪地趴在桌子上,一直到聽到上課鈴才坐正。
他拿出堆積的作業——上面還貼着一張便利貼,便利貼上面端正地寫着一些題号。
這是甯嘉安幫他劃的重點。梁曉康想起自己因為同時上兩門競賽而寫不完作業的時候,甯嘉安主動開始幫他劃出重要的題目,于是他終于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裡搞定大量作業,然後把數競和物競平衡好。
他大概能理解甯嘉安現在所處的狀态。梁曉康扪心自問,自己在學習競賽的過程中,也能明顯感覺到困難,但是這種困難對于他來說不是無法逾越的,隻是需要多花點心思,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已經是班上學習競賽最輕松的一批人了。
絕大多數同學都學得很掙紮,投入大量時間,絞盡腦汁想着老師講的知識點和重點例題,然後再艱難地做各種習題。
即使是這樣,依然會學不懂,依然感覺自己面前是龐大的、無法解決的未知問題。
在競賽中,他能明顯感覺到,有些需要通過訓練培養的東西減少了。而他的發小長期以來能夠穩定在年級最前列,從來不是靠什麼明顯超出他人的天賦,而是科學的學習方法和持之以恒的努力。
所以甯嘉安在競賽學習中,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的現象會格外突出。
梁曉康想,他的成績一直在物競班級的中上遊,所以老師們不會勸退,反而會因為他平時考試排在班一而對他寄予厚望。
但是甯嘉安可能會反複自我否定。
梁曉康握緊手中的筆,想着:“我能幫他做些什麼呢?”
他頭一次如此希望自己在競賽中有最最清晰的學習脈絡,就像甯嘉安在平時的學習中一樣。這樣也許他就能幫到對方了。
*
轉眼到了周六晚上,第二天就是僅有一天的休息日。
甯嘉安收拾好書包,回頭看向梁曉康。
“走吧?”甯嘉安說。
梁曉康“啊”了一聲,忽然回過神來。
“收拾收拾東西,下課啦,我們要回去了。”甯嘉安在梁曉康面前晃悠了一下。
兩人一起坐上地鐵。
甯嘉安感覺對方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但是又陷入了莫名的糾結。
“真稀奇,”甯嘉安心想,“很少看他有過這麼糾結的時候。”
地鐵呼嘯穿過地下的隧道,出現輕微的晃動。
梁曉康下意識拉住甯嘉安的胳膊,兩人湊得近了些。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甯嘉安同他對視,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梁曉康眼神躲閃,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還是在猶豫糾結。
“你說吧,我又不會因為你說什麼而生氣。”甯嘉安說。
“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錯題本和筆記本。”梁曉康最終還是說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