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桉看了一眼後廚的方向,埋頭處理起來楊叔還沒核對完的賬本,旁邊的算盤珠子因為使用盤得油光滑亮,邊框已經零星掉漆,她用不慣,拿出手機計算器一筆一筆對賬。
正算到上頭,雙唇微抿,暗歎楊叔還真是一筆都沒有出錯。
有人敲響桌面,楊桉擡頭看來人,以為是客人。
“下班啦?”楊桉默念着數字,單手指着頁面上的一行,視線落回手機界面。
是江魏,小麥色兩頰揚起一個豁然笑容,他脫下外套,僅剩黑色的T恤,把外套遞給楊桉,讓她放在櫃台的儲存箱裡。
“嗯,剛剛換班,吃完飯繼續蹲點。”
臂膀上的肌理分明,張揚着野性,看上去讓人覺得不敢惹,說話聲音卻是平淡,透出厚重和穩健。
江魏往前傾身,看了一眼她在幹什麼,繼續說:“我先去一趟後廚。”
“嗯。”楊桉明意,彎腰放下外套,然後繼續低頭。
幾分鐘後。
“小楊桉!”
聽到聲音,楊桉不用擡頭就已經知道來者何人,落筆下一點,仰頭相迎:“你們來了。”
陳時湊過頭來,路陽濯和周默跟在後面,三人把櫃台封死,楊桉感覺這裡的氧氣快被着幾人耗盡完,趕走他們,“裡面還有座位。”
楊桉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明顯松了一口氣,今天所有人都湊齊了。
随後兩位和她年紀不相上下的女士,帶着一個可愛的糯米團子進來,楊桉等到了人,還沒等她們開口就提前指明,“陳時哥他們在二樓包廂,上樓左轉第二間,名字是松澗。”
其中一位抱起亮閃閃、粉色公主裙的小孩對楊桉說:“叫阿姨。”
小孩子軟糯糯地喊出聲,肉嘟嘟臉頰上的粉暈,比她的小裙子更粉,楊桉含笑輕聲答應她,随手拿起旁邊的棒棒糖遞給她。
直到她們上樓,聽不見高跟鞋輕觸地面的踢踏聲,才從棕黃木質樓梯收回目光。
帶小孩的是路陽濯的妻子,兩人是聯姻,主打傳宗接代争家産,頭年結婚,第二年就懷了孩子;而另一位是周默妻子,和周默是同學,不僅是大學同學更是高中同學,他是四人中結婚最早的人,畢業就結了婚。
兩人結婚的時候都邀請了楊桉,但是她都沒去,抛開他們的為人來說,楊桉沒芥蒂和卑微,隻是不同的圈子沒必要硬融。
和周默在一個地産糾紛裡合作過一兩次,聯系最多的就是陳時,他還是那樣的不着調,沒有架子,畢業後開過咖啡店、奶茶店、書店,資深的裝逼文藝青年,全都破産以後,開店和破産的時候楊桉都光臨過。
而後倒頭考研,碩士畢業後,在本地大學做輔導員,現在還在繼續讀書,博二。
陳時還是習慣于叫她小楊桉,偶爾點贊相互間的朋友圈,知道彼此的職業,見面了會微笑着寒暄問問近況,然後擦身而過,但也就僅此而已。
*
魏皎端着最後一道菜上桌,就坐在楊桉旁邊。
楊桉看着她裙子下的小腿,兩隻腳都亮閃閃,比剛剛那位小姑涼的裙子還要亮眼。
“你這是?”
魏皎正端起橙汁,順着她狐疑的視線看了一眼,然後恍然大悟一般,趕緊喝一口,給她解釋:“單純搞怪,要求醫生給我裝上的,一個太奇怪了,右腳就随便貼了一個發光源,酷吧?”
滿心滿眼都是等着誇的表情。
楊桉點點頭又搖搖頭,看不懂但大為震撼。
“還會變色呢?”
魏皎興奮彎腰,不知在小腿哪裡按了一下,然後紅橙黃綠藍靛紫閃露一圈,強烈熒光刺的楊桉眼前一片花花綠綠亂晃。
默默朝魏皎豎起大拇指,然後擡起椰汁碰了一下她的橙汁,一切都在不言中。
她繼續做回楊桉欣賞的那棵黃槐決明,一如既往明黃色,明豔、熱烈、陽光燦爛。
天幕沉了下去,高挂的燈帶繞了二樓和三樓的屋檐,一束束光斑靜靜打在舒展的三角梅上。
飯後撤桌,人卻一個沒走,擺上零食和少許水果,開始閑聊,楊桉看着院子放空自己。
空氣中隐隐有雜糅的淡淡花香,思緒随着香味在空氣中逃逸,心裡始終空空落落,莫名惆怅。
“你們明天去哪玩?”
楊桉側頭,看着魏皎明亮的眼眸一閃而過,“本來準備去大橋上看看,我看我媽的狀态不怎麼好,就不去走路讓她遭罪了。”
楊叔聽到他們準備出去玩,出聲建議:“你們要不要去拜拜佛上上香,南山上的景色也不錯?”
楊桉坐直了,“還要爬山,更累。”
“不用,有纜車,坐上去又坐下來,本地人票價全免,出個纜車錢!”
魏皎:“我看行!”
楊叔:“你芬姨明天也要去,咱們一起吧!”
“好啊!好啊!”劉女士倒是來了勁頭,一聽到有同伴,剛剛在車上要死不活的頹态消失無蹤。
楊桉無所謂,但是内心一片糟糕,年輕人一放假,隻想找個地方把自己完完整整躺平。
誰懂啊?
爬山是要命的!
但是是自己提出來去玩的,怎麼着都得奉陪到底,節日前雄心壯志的攻略安排,現在隻想返回去先抽自己兩巴掌。
“南山寺廟許願很靈的,特别是一階一階的台階登上去。”芬姨緩緩開口。
“那我可得去了!”劉女士神采飛揚,“為這兩孩子都求一個。”
楊桉和哥哥對上眼神,又默契快速移開。
果然,下一秒芬姨就在和劉女士物色人選,魏皎在楊桉的無數次擠眼色裡,成功接受到信号,跟着中年婦女吃瓜,時不時還攪和一下。
“阿姨,你看看我弟弟怎麼樣?”
劉女士都不用看,張口就來,“江魏挺好,小夥子一看就靠得住,長得也精神,有女朋友了嗎?”
所有人的視線對準了江魏,他不自然地喝了口水,“還沒有,工作太忙!”
劉女士順杆爬:“忙點好。”
芬姨搭夥:“要不要給你介紹介紹,就看看。”
魏皎一擊斃命:“我看楊桉就不錯!”
正在看戲的楊桉,一口椰汁差點嗆出來,上手掐了魏皎的手,“我兩純哥們,不要亂點鴛鴦譜!”
江魏起身抽了一張紙,準備遞給楊桉,卻發現楊桉剛剛接下她哥哥遞來的紙巾,默默攥緊了幾秒後,放開,随後起身:“我還得回警局,你們慢慢玩!”
經過姐姐時,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等會來接你!”
“不用,我蹭楊桉他們的車。”
楊桉對魏皎嚴厲拒絕,“自己回去,誰送你!”
但是擡頭看着江魏,“你放心!我爸媽的酒店和你家一個方向,我會把她安全送回家。”順手撿過面前的橙子自然遞給他。
江魏在她一臉真誠裡,接過了橙子。
院子裡的一幕幕歡聲笑語傳到二樓,陳時站在窗邊替某人哀嚎一聲,而後失笑着發送語音:“再不回來,人要被偷了!”
謝樹不聯系是謝樹的事,無關乎陳時狗腿的随時随地彙報,他知道謝樹這幾年發瘋一樣地學習,卻還是寡頭一個,沒心沒肺的爛情種,愣是沒回國一趟,回來了也是悶聲不吭。
“嘭!”
煙花又炸開了,照亮了陳時的手機屏幕,他覺得這一幕好熟悉,随手拍了一張,也給他發過去。
陳十:「國慶的煙火比十年前璀璨奪目,你确定要一直躲着我們嗎?」
陳十:「這兄弟真就沒得做了嗎?」
德國時間下午三點出頭,天空烏雲壓實,蒙着一片灰色,好像下一刻就會傾倒潑天大雨。
謝樹仰頭,看個屁的煙花,從出差到現在半片雲彩都沒見着,又冷又潮。
他收起手機穿越粗石鋪就的小徑,在莊園傭人的等候下,簡單緻歉,“抱歉,起太晚”。
傭人一副了然之意,八卦今早就瘋傳了整個莊園,昨晚他們的主人往這位東方客人的房間送了人,還是一條龍服務到榻上的。
而這位英俊小夥現在才風塵仆仆前來赴宴,想必也是經曆一番艱難抉擇吧。
謝樹斜眼看了一下,扣上西裝紐扣,忽視傭人玩味和探尋的表情,進到主屋,即将參加一場正式但非公開的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