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陸挽钗在頭痛中醒來,酒氣萦繞在整個帳内,她皺眉按揉着自己的眉心,企圖以此消弭一些疼痛。
“王妃,宮裡來人了。”青荇一早便過來給她梳洗,随後奉上醒酒湯和漱口水。
“嗯?”陸挽钗仍是有些意識朦胧。
“是奉帝命來為您調理身子的太醫,此刻已在外間等候,王妃可要此刻通傳?”青荇将一碟點心放到桌上,輕聲詢問着陸挽钗。
陸挽钗點點頭,“請進來吧。”
畢竟她也知道這是皇帝派來暗中調查之人,隻要确定她身邊的确危機四伏,再将證據拿到手,皇帝便必定不會袖手旁觀。
門很快被推開,從門口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陸挽钗已穿戴好,坐在一旁的小榻上,那一頭白發的老太醫提着藥箱快步走進來。
陸挽钗旋即免了他的禮,老太醫拱手微拜後,才伸手搭上她的脈,他的眉頭逐漸緊皺起來,看得一旁的青荇有些心急。
“大人,我們王妃……”
那老太醫緩緩松下眉頭來,沖着陸挽钗輕笑一聲:“王妃請放心,能治。”
這才令青荇放下心來。
“隻是微臣開藥診治期間,王妃切不可再用香料之類——說到此處,王妃可否允臣将您房中所用香料之類一一看過?也好确定不會對診治有所沖撞。”
陸挽钗輕笑點頭,示意一旁的青荇将香料送過去。
那太醫接過,細細查看一番,眸中劃過一絲深沉的思慮,随後又很快隐匿起來,“王妃,在此探查不如回太醫院更仔細周全,不知……”
陸挽钗也頓時明白他的意思,“大人請便。”
診治完之後,青荇才将太醫恭恭敬敬送出去,她剛要起身去給自己倒杯茶水,窗戶卻被人在外面輕輕叩響。
“小姐。”
陸挽钗也認出這是蔣仰止的聲音,立即走過去打開一條縫來,蔣仰止輕聲道:“将軍殘餘舊部都已聯絡上,雖都老弱歇業在家,可卻對朝中之事知之甚深,定能助小姐一臂之力。”
“還有,京城今早傳來的消息,皇帝有所行動,已派人去調查晉王黨羽滁州沈氏了。”
“滁州沈氏替他暗中挖礦私藏,這麼大的罪,我不信陛下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陸挽钗瞳眸之色愈發黑起來,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吸進去。
這便是當日宮宴磷粉刺繡圖一事中,她埋的引線。
“此事還辛苦你費心了,仰止。”
蔣仰止點點頭,随後又輕聲道:
“還有一事,魏侍郎上了個折子,言陛下登基日久,未曾圍獵過,且正值瑞雪降臨,我軍大獲全勝,便提議下月于禦道圍場冬狩。”
“冬狩?”陸挽钗有些沒聽懂,一時有些不明白話中是否有深意,以及這深意是什麼。
“魏侍郎乃英州魏家人。”蔣仰止低聲道。
此言一出,陸挽钗才堪堪明白過來,魏家人的話,那的确可能為了當年程氏那事而試探晉王。
失子之痛何其難忍,當年之事她知之甚淺,可魏家世代忠良,早年家中子嗣從軍,多少兒郎成了萬裡黃沙中的一粒塵埃,折戟沉沙、黑血凝紫。
可到頭來,僅剩的兒子卻被算計成了犧牲品,程家可恨,死有餘辜,他們便想試探私藏程氏餘孽的晉王忠心幾何。
真的不愧是魏家。
試探麼……
陸挽钗的瞳眸暗暗沉下去,随機擡起頭來:“那我們也籌備一下,給魏家添一把火。”
正好布個大局,逼皇帝不得不将她這惡心的身份解除。
蔣仰止應聲而去,“那小姐萬事小心,但是如此一來,那藥還……”
“一切照舊,皇帝已知我體内有毒一事,若此時停藥或服下解藥,藥效消散之後,難保不會引起他的懷疑,謹慎為好。”陸挽钗沉聲道。
蔣仰止這才悄悄離去。
窗外又恢複一片甯靜,隻是北風仍呼呼地吹着,外間的清冽冬意也透過軒窗縫隙滲過來,她不由打了個寒戰,裹了裹身上的鬥篷,伸手将那軒窗關緊。
雪花被風吹着貼到窗子的明紙上,一隻手将那外間的雪花用細葛布輕輕擦掉。
那隻手上面滿是老繭,有幾處還殘留着刀傷,隻不過早已愈合,疤痕分外明顯。
站在養心殿窗外陪着這位大人物站着的吳和順立即笑道:“王爺,這風雪甚大,不如奴才給您拿把傘來?”
“不必勞煩了,我今日為陛下祈福,大師解簽勢必親力親為,不可借助外力,否則心有片刻不誠,這祈福便不得圓滿。”晉王溫潤一笑,望了望養心殿裡面。
“王爺有心了,那奴才去看看陛下可起身了。”
晉王淺笑着目送他離去,那雙漆黑的眸子緩緩再次沉下來,笑意漸漸減淡。
手上的細葛布沁出絲絲涼意,濕潤着他的手,化為一片冷水,冷風吹過,将他的手凍得有些發白。
他身後的侍從擔憂地望着他,“王爺……”
晉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噤聲,侍從望了望禦書房,也隻得閉嘴不言。
這裡是皇宮重地,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宮裡光眼線便不知有多少,若讓人抓住他的把柄。
那暗處盯着他的各方勢力……包括皇帝,都會毫不留情地沖出來狠狠咬他一口。
他能看出來皇帝已對他起了疑心,這幾日明裡暗裡的敲打便是最有力的證明。
他當年憑借救駕之功在帝王這邊得到親信之位,令他掌軍權、征戰四方駐守北境,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他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風還在吹着,可他卻并未有多在意這冷風似的,仍是挺直腰闆站在廊下,靜候帝王傳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