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藤安心在家養傷的時間裡,黃雙已經帶着蘭花應付完了官府,他也依令派人去查了剩下那人的行蹤——打那日落荒而逃進了飛花樓,就沒再見他出來,還聽說他一直躲着不肯見客,連賭坊裡與他熟識的人去了都被他疑心是小白藤假扮的,看來離瘋不遠了。
小白藤正在養傷,還不能随意活動,聽罷沒多說什麼,隻是叫他們看好那人,别讓他跑了。
黃雙一下又開始起急,那飛花樓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他去了學壞了怎麼辦?而且小白藤殺人的路數他清楚,生怕動靜鬧得不夠大似的,每次他都要給官府送一籮筐的錢說一籮筐的好話,官府才肯輕輕放過。
他苦口婆心的時候,小白藤和阿一玩得正歡,回應的口氣十分随意:“我怎麼不記得我有讓你去買通官府?依律最多是‘斬’字,正好你們也自由了。”
黃雙大驚失色:“少爺不要開這種玩笑吓唬屬下!本來也是他們得罪少爺在先,屬下不過是……”
“别編了。”小白藤用毛毛草撓撓阿一露天晾着的黑肚皮,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要真是打心眼裡認為是别人有錯,就不會每次都過來說教半天了。
沉默了一會,黃雙重複不知第多少遍道:“少爺若一定要去飛花樓,切莫鬧出太大動靜來。”
阿一被毛毛草逗得肚皮癢癢,骨碌翻回了身,爪子将毛毛草拉到眼前,謹慎地嗅了嗅,然後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小白藤揉了它的頭一把,将手裡毛毛草丢到了它爪間,臉上綻出一個甜勝梨花幾籌的笑。
唠叨半天,小白藤全當耳邊風,黃雙便轉而指點起阿一來:“少爺别太慣它,前些天屬下還見它不知從哪偷來個金珠在玩,萬一是别人家的再鬧起來……”
小白藤眉一挑,終于拿正眼看了他,陰着臉張開手指:“拿來。”
黃雙不明所以:“那金珠屬下也不知道被它弄去了哪裡,少爺……”
“少廢話!”
僵持了一會,黃雙仍無所動,小白藤撣撣衣擺,抱起阿一要出門去,黃雙急急忙忙攔下,伸手去搶他懷裡的貓:“少爺快放下它,你身上還有傷……”
話音未落,阿一被他驚到,用小白藤的胸膛當跳闆跑開了,它有力的後腿一蹬,指甲不由自主地伸出,要不是隔着衣服,那堪堪結痂的傷口非疊上一重新傷不可。
阿一知道自己這一下必定弄疼了主人,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的腿,又咬了咬他的衣角。
小白藤胸口傷處慢慢泛起撕裂的疼痛,似乎是新結的痂被蹬開了,感覺不嚴重,就是不知是否又有滲血。
黃雙沒料到阿一會有此舉,額角凝出一滴冷汗。
“這下你滿意了?”少年人的聲線懶洋洋的,帶着鄙夷,阿一那一下并未打斷什麼,他的重點始終在那枚金珠上,“把珠子交出來,别讓我說第三遍。”
額角冷汗出得愈發厲害,又撐了一會,黃雙受不住壓力,從腰帶裡側翻出了那枚金珠。
小白藤一把奪回金珠,随後手指一松,金珠嘀嗒掉在阿一面前,已經長大的阿一和小時一樣喜歡各種圓溜溜亮閃閃的珠子,肉乎乎的前爪一撥,不亦樂乎地追着金珠跑遠了。
它一走,小白藤就變回了咝咝吐信的毒蛇:“黃雙,你可真是出息~畜牲的玩意都要偷。”
黃雙不敢吭聲,完全不知是怎麼被發現的。小白藤懶得理他,徑直回房去檢查傷口,傷口愈合得不慢,但因為太深,離痊愈還得有段時日,他攏好衣襟,眉間郁結出一團陰霾,心中不免又煩躁起來。
又湊合養了一陣,傷口的痂還沒落淨,他就迫不及待地提着鞭子往飛花樓去了。
白日的青樓甚是冷清,隻有一樓的台子上有清倌人在彈唱起舞,堂中坐了稀稀疏疏幾個宿醉未醒的客人,前夜留下的滿地瓜子殼、茶葉、碎瓷片、斷綢子還沒來得掃淨,不難看出那是多麼紙醉金迷的一夜。站在大門口攬客的妓子也無精打采的,未洗去的殘妝留在臉上,反而顯得她更加老态,見一個不大的少年到來,她沒有阻攔,但也沒多殷勤,收了進門錢,上了杯茶水就回門口去了。
小白藤樂得清淨,專心緻志地等着目标出現,等了許久大堂人數還是寥寥無幾,他才後知後覺,宿在這裡的人應該不會醒得太早。
不過這都中午了,還不到醒的時候嗎?早知道應該問問月緒的。
來都來了,不如再等一會,要是到黃昏客人漸多時還沒出現,自己就抓個人問清了然後去找他。
打定主意後,小白藤耐下性子坐着,台上歌舞咿咿呀呀的,他聽不出好來,反倒台下一個胖子更吸引他的注意,那胖子搖頭晃腦,每一曲終了都有他的叫好聲,纏頭給得極大方,看起來是個常客。過了一會,又有小丫頭來給他們幾人換新的茶水,胖子摸摸丫頭的小手,十分自然地撂下一塊銀子在托盤上,其餘尚清醒的客人同樣給了不一的賞錢。
小白藤有樣學樣,也在托盤上放了塊碎銀子,倒茶的丫頭謝了賞,借着低頭放茶盞的功夫輕聲對他道:“看你面生又年紀小,給你提個醒:别喝這裡的茶水。”
小白藤早就聞出茶水不幹淨,放了助興的藥,這種藥旁的不說,單是讓血流加速這一點就得遠離。
他微微點頭,讓她換幹淨茶水來。小丫頭不僅不去,還在他旁邊坐下了,柔弱無骨的身軀眼看着就要貼上來,他身體一僵,周身郁氣大盛,吓了她一個激靈。
飛花樓裡的都是聰明人,見他滿臉寫着生人勿近,小丫頭便止了動作,手臂拄上扶手,借華美的袖擺遮擋兩人實際上毫無接觸的身體。
“你不喝這裡的茶水還有情可原,可是你也不碰我,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與你有關?”小白藤掃了她一眼,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個姑娘就軟和态度。
小丫頭不理會他的冷漠厭煩,繼續小聲叽叽喳喳:“你對我這麼說話,是不是不喜歡女人?你來這裡一定有其它目的。”
小白藤不想理她,起身要換張椅子坐,小丫頭哎呀一聲,伸手去拉,不想指尖還沒碰到他的袖擺,就有一陣冷風掃過,一隻蒼白的手停在她纖弱的脖頸前,近到可以感受到手上的絲絲涼氣。
不過那隻手終究沒有扼斷她的脖頸,手的主人身形一動,換到了一張離她八丈遠的椅子上坐下。
小丫頭不依不饒地跟來:“我就說你來這是為了别的事,是不是來找人的?你跟我說說沒準我能告訴你。”
這小丫頭看着年紀與他不相上下,但膽子大得很,小白藤對她沒先前那般反感了,沉默一會問道:“吳大天在哪?”
“怎麼你也找他?最近好多人都找他。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流金坊的人,你還是回去吧,他現在誰都不見,連樓裡那些高點的姐姐們都不見了,聽别人說……”小丫頭神神秘秘地看了看四周,确認無人偷聽,才小聲往下道,“他怕那些姐姐們都是活閻王假扮的。”
小白藤僵着臉,無言以對。
旁邊的小丫頭還在叽叽喳喳:“聽說活閻王長得可吓人了,怎麼可能扮成女孩子?吳大山現在瘋瘋癫癫的,看誰都像活閻王,要不是他有錢,媽媽早把他轟出去了。你還是趁早回去吧,找個小點的女孩子來。”
小白藤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自有辦法讓他見我,你隻要告訴我他在哪。”
小丫頭一伸手:“拿錢來,你肯定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他們熟客打聽消息都是先給錢。”
進門要給賞錢,喝口茶水要給賞錢,問句話也要給賞錢,難怪人都說這裡是銷金窟。
小白藤爽快地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上。
“不夠,吳大天可是花了好多錢不讓我們往外說他住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