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龍神要等到賽完龍舟才可以祭,正好小白藤印象裡還沒看過龍舟賽,所以沒有急着走,而是跟着蘭花找了處不那麼擁擠的地方,靜心等待開賽,旁人都在全神貫注地盯着江面龍舟,他卻要分神去留意周遭,提防有沒有黃雙的人跟上。
雨下得不大,但還沒到不用撐傘的地步,擁擠的江岸上撐滿了花花綠綠的紙傘,給辯識人臉又添了一重難度。觑了半天,人群裡似乎沒混有熟悉的身影,可他不敢掉以輕心,目光一刻都未離開江岸。
龍舟賽進行到一半,雨忽然轉大了,駭水騰波,江煙潑墨,水天在茫茫然的白霧裡化作一色,天地空蒙,江上龍舟匆匆靠了岸,岸上遊人将手裡粽子一股腦丢進水裡,一哄作鳥獸散,小白藤趁亂偷了一匹馬,雙腿一夾馬腹,驅策着馬匹向遠處跑去。
混在如水如龍的車馬中跑出長長一段,仍不見人攔他,他重重抽了馬臀一鞭子,加快速度往鎮子趕,一路上專挑小道走。
江岸上,蘭花虔誠地祭完龍神,一轉眼卻沒了少爺的身影,她喊不出聲音,隻能焦急地在沿岸尋找,甚至懷着忐忑的心情望了望江面,可是一無所獲。
水裡沒有,岸邊沒有,樹下沒有,樓上也沒有……她兜兜轉轉了半個時辰,急得都快哭出來,不甘心地駕了車往回趕,想着到家去求助黃雙。他們出門了,黃雙本應留在家中收拾碗筷、清洗餐具,她趕回家沖進疱屋,卻不見有人影,午飯油污的碗筷還碼在一邊,未有清洗的痕迹。
難道他是跟着少爺去辦什麼不能她知道的事了?
這麼一猜測,她的憂慮瞬間沒那麼重了,打了水坐下來,洗涮起髒兮兮的碗筷。
那邊小白藤早跑出去很遠,大雨将他淋得透濕,同時也沖沒了道上的馬蹄印,隻要慢上一步,地面就會痕迹無存。
眼前出現一處岔路,他急忙勒停了馬,皺眉開始回憶地圖上的路線。
該死,怎麼對這條岔路沒印象了!
時間來不及糾結太久,他随便選了一條,揚鞭要抽下去,這時一塊石片從後方飛來,削斷了他□□馬匹的後腿。
馬匹長嘶一聲倒在地上,小白藤利索地彈開,一個空翻穩穩站到地上,同時甩鞭向身後,鞭梢打中一具血肉,又是一聲狂躁的馬嘶,黃雙的馬被這一下抽傷了眼睛,疼得橫沖直撞,他當機立斷,一掌拍在馬頸上,自己跳離馬鞍,落到小白藤身邊。
黃骠大馬被打斷了椎骨,七竅流血地倒下沒了氣息,另一匹棕色的馬倒在它前方,雨水不斷沖刷着它後腿的骨茬,暈出一大片血水。
黃雙撐開傘在小白藤頭頂:“少爺沒去碼頭也沒轉道往西南方向走,是想去哪裡啊?這雨這麼大,怎麼也不找嬷嬷拿把傘?”
小白藤一言不發,根本不知道黃雙是什麼時候跟上的,又是怎麼知道他往這個方向走的。
黃雙聲音陰冷,繼續猜測:“屬下後來派人去給你陸婆婆掃過墓,卻發現墓前根本沒有那五個人的屍骨,少爺可知他們去了哪裡?是不是詐死想圖謀什麼?”
“哦?你懷疑我是來找他們的?”小白藤一哂,都不拿正眼看他。
“屬下不敢,可當時的的确确沒有找到他們的屍骨,屬下幾個連地都翻過了。”
“翻地?誰準你們在祖母墳前造次的?!”小白藤冷冷一瞥,目光如刀。
黃雙口氣變得小心:“屬下幾個隻是動了周圍的土地,并未碰你陸婆婆的墳冢,少爺放心就是……不過那五個人下落不明,屬下着實不敢掉以輕心。”
“你們不收還不許我找人收?還是你又想利用他們的屍身來做什麼?”
黃雙連道不敢,另起話頭要帶他去附近的鎮上避避雨,雨勢這樣大,兩匹馬又廢了,跑出這麼遠的路,靠腿不好走回去。
不過他這種人,小白藤多看一眼都嫌惡心,怎麼可能同意和他一起等雨停?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立刻馬上分道揚镳。他不同意,黃雙的疑心更重了,轉而假借租馬車的事到附近的鎮上一趟,這個理由小白藤找不出借口駁斥,隻能祈禱着下這麼大雨,月緒他們不會傻到出來閑逛。
面對眼前的岔路,黃雙恭敬地站到後面給他撐傘,讓他走在前面。
這條岔路壓根不存在于小白藤的記憶,他胡亂選了一條,黃雙撐着傘緊緊跟上,不知是運氣好還是不好,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才隐約見到一個很小的鎮子,無論是規模還是距離都遠遠殊于地圖上的記錄。
看來是……走錯路了。
鎮子雖小,但租車馬的地方還是有的,隻不過相比主城裡的要小不少,裡面的車馬也相對粗糙,衆多馬匹栓在後院,雨天潮漉漉的,散發出濃郁的牲畜臭氣,小白藤受不了,自行躲了出去,黃雙趁機打聽起另一條路通往哪裡。
據車行老闆說,那處岔口的另一條路也通往一個鎮子,就在他們所處的鎮子隔壁,稍微繁榮一點,不過差不太多。黃雙暗暗記下道路,從後院車馬裡挑了差不多的,大雨天,車馬價錢較往常更貴,他肉疼地付了租金,請小白藤上了車,然後揚鞭抽在馬臀上,馬匹打了個響鼻,撒開蹄子拉着車向大路跑去。
小白藤仰面躺在車内,雙臂枕于頭後,姿态雖閑散,可面上卻凝着重重的郁氣。
他運氣好選錯了路,但另一條路的終點所在黃雙一定會派人去查,萬一月緒他們暴露了……天在下雨,也沒法召喚亦邪鳥來傳信,隻能等雨停再說,一會到了家先再看一遍地圖,争取能把黃雙的人引去别處,還得找個由頭讓月緒他們趁機出趟遠門,到外面避避。
他思量了一路,回到家已是睡覺的時辰,黃雙沒多留,看着蘭花把人迎進去就趕車走了,小白藤洗了個熱水澡,散着滴水的頭發在桌邊寫信。
劍冢追殺荒月宮的人追殺了十幾年,他還不知道荒月宮還剩下哪些重要人物,正好派月緒他們去查查,要是鈎吻和那個狗宮主還沒死,可以蹤迹一并查了報上來……
簡短一封信寫畢,剛用蠟封好竹筒,蘭花就敲響了門,他将竹筒随手放到茶具後面,又檢查了一番衣着,方允了她進來。
蘭花一進來就先關了大開的窗扇,她上了年紀,就算是炎炎夏日,遇到這麼大的雨都要添衣,一看到小白藤濕着頭發還開着窗戶吹風,她不免替他感到一陣頭疼。小白藤對她的舉動沒發表什麼意見,歪坐在桌邊拿了地圖開始看,蘭花臂上搭着兩條幹爽的布巾,垂頭為他擦發,他不避她,但她很自覺地沒去看他手裡東西。
從地圖來看……根本不是在岔路口走錯了,早在三十裡開外的地方就轉錯了小路,之後沿着小路一路前行,方向越來越偏,再之後……
反正那處岔口的兩條路,黃雙走哪條都找不到月緒他們。
小白藤放下心,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第一次自己出城往陌生的地方去,居然會走錯路!
研究半天地圖又生了會悶氣,外面的雨已經轉小,滴滴嗒嗒的,淋漓淨最後幾滴就該停了,他一頭長發也差不多擦幹了,蘭花收拾好用過的布巾和冷掉的水,囑咐一句不要開窗睡覺,便吹燈離去了。
今天折騰一白天,又遇上黃雙跟他周旋,小白藤早乏了,一沾枕頭就睡着了,窗外回廊的檐角還在往下續斷着水珠,滴在青石闆的凹坑上,濺開小小的水花,又過了一會,連這小小的水花都不再開了,夜色寂靜,滿城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