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張末尾,月緒畫了一幅簡易的夜寒地圖,用朱砂點出了小毒師出現過的三個地方——第一處是北上去的剪雲城附近的青雀谷,第二處是繼續東行到了玉棠城一藥生,第三處則直接跳到了千裡之外的遠雁城,進了十二峰中的網塵峰,還沒接到消息說他們出山。
這三處有南有北,有鬧市有荒野,亂七八糟毫無規律可循,完全猜不到下一步會去哪裡,若是再往北,就出了夜寒的地界了。
等會,一藥生……
這是江湖上有名的藥宗。
鈎吻重傷,險些傷到心脈,會不會牽動他體内毒蠱有了什麼動靜,讓他不得不遍尋神醫……
草烏現在所處的地方離劍冢不遠,已經有人追過去了,月緒他們五個打算明日出發往南疆一趟,試試能不能探明宮主的所在和小毒師的目的。
小白藤本來沒想回信,後來有了猜測,就提筆回了一封簡短的,封好竹筒交給亦邪鳥,又喂了它一塊号寒蟲,它便乖乖離去了。
月緒他們去了南疆,他心裡還挺癢癢,想跟着他們一起去,思來想去,似乎北門還沒走過,南轅北轍的方向,應該沒什麼人吧?
翌日,月緒他們出發去南疆,他也縱馬往邶風門去了,北面城牆下聚集着一大片低矮逼仄的住宅,街道上污水橫流,天南地北哪的口音都有,讓人看了都不禁懷疑這是否還是那個富庶的流風城。
一見道上有個富貴少年策馬經過,懶洋洋的乞丐們都來了精神,或裝的或真的,一個個瘸着腿歪着嘴攔到前面,搖着手裡的破碗讨錢。
小白藤勒停馬,冷着臉審視這群乞丐,試圖從中挑出黃雙的人。
看了一會,他并沒能從他們髒污的臉上看出什麼,于是掏出一把銅錢遠遠撒開,乞丐們追逐銅錢而去,馬前的路瞬間空曠。
小腿一夾馬腹,衣擺同時傳來一陣拉力,一個滿身魚鱗的魚販子抱着一筐鮮魚拉着他,渾身的腥味熏得他幾要嘔出來。
魚販子仿佛看不出他臉上的不耐,熱情地推銷着自己的魚:“好心的少爺您買兩條魚吧!小人可以給您送到府上去!保證新鮮!您瞧瞧,您瞧瞧!”
小白藤将手心剩餘的幾枚銅闆扔在地上。
白千看都不看灑在地上的錢,倒是剛才那群乞丐折回來,你争我搶地撿走了。
他繼續推銷自己的魚:“小人做的是正經營生,不是叫花子,好心的少爺您買兩條魚就當做善事了,都是清晨現捕的鮮魚,您看這魚鱗,這魚目,這……”
小白藤一揮鞭,鞭梢劃過衣擺,被白千揪在手裡的那塊布料瞬間與衣袍分割開來,半分沒傷到他的手,白千卻就勢往馬蹄下一躺,渾身哆嗦,一筐鮮魚潑了一地,濃郁的腥氣霎時間彌滿開來,混合道上污水的臭氣,熏人作嘔。
他這一倒,馬上有一圈男女老幼圍上來哄搶地上的鮮魚,你擠我我擠你,萬裡雲也被擠了一下,不耐地打了個極重的響鼻。
人們一邊搶魚,一邊不忘推銷自己的商品或妻兒,白千躺在馬蹄下,奮力阻止着他們,可他看起來受傷了,爬都爬不起來。
一直推銷自己挖的野菜的女人開了口,人很潑辣:“哎我說老千,怎麼就是搶你的了?這魚哪條不是從江裡撈上來的?這是你的嗎?這是龍王爺爺的!”
白千不還嘴,隻捂着身上一個勁哎呦哎呦,如同被一鞭子抽斷了腿。
小白藤第一次見到這等市井亂象,不知該怎麼應對,手裡攥緊缰繩,小心翼翼驅策着馬匹避開人群,不要踩到他們。
馬蹄剛往外踏了幾步,一條鮮魚擦着他的腮飛過,濃烈的腥氣在鼻腔裡炸開,他覺得自己都變成了一條腥臭的魚。
搶魚的人們目瞪口呆地停止了動作,誰也沒想到魚會脫手,蹭髒了馬上公子哥的臉頰。
小白藤的耐心到了頭,臉色陰沉得厲害,揚鞭就抽,萬裡雲感受到他的暴躁,步伐也亂了起來,一下踩斷了白千的肋骨,還踩爛了地上沒來得及被撿走的魚,爛成糊糊的魚散發出了更加濃郁的腥臭,魚鱗魚血粘滿了馬蹄。
長鞭不管不顧落下,挨到身上就是皮開肉綻,血花四濺,一群人顧不上再撿便宜,争前恐後地躲開了,小白藤卻無心再走,撥轉馬頭,一氣跑回了家,泡進浴桶就不肯再出來。
市集上,黃雙剛盛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馄饨給食客端去,放下碗一轉身,蘭花的身影匆匆忙忙到來,比劃着表示少爺急着找他。
他心裡一緊,把自己最近做過的事全捋了一遍,但蘭花不給他想的時間,拉過他就要走,他隻好解下圍裙,拜托老鐘幫忙照顧一下館子,自己跟着蘭花緊趕慢到了白家。
路上,他還是不放心地問了蘭花是怎麼一回事,但她也不清楚,比劃着說少爺回家時身上有一股魚腥味,馬蹄和馬肚子上也沾了魚鱗,整個人氣場陰沉得厲害。白千是黃雙安排的,一提到魚鱗和魚腥味,他大概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少爺最讨厭魚,這下可麻煩了!
他在廊道裡徘徊半天,小白藤還是沒有出來,他擡手,忐忑不安地敲了敲房門。
屋内,小白藤暴躁地從水裡探出一顆濕漉漉的頭:“黃雙?”
“屬下能進去嗎?”黃雙态度謙卑。
“你進來做什麼?去給我把馬洗了,然後把邶風門底下那個賣魚給我揪出來!”
黃雙挑重點:“邶風門?少爺是又想去哪裡?城北亂七八糟的,不是少爺該去的地方,您……”
門内人暴躁地打斷了他,讓他少廢話,他唯唯應了聲,到後院去洗刷滿身腥氣的萬裡雲。聽着外面足音遠去,小白藤重新把頭浸入水裡,呼出一串泡泡,一個人躲在水底生悶氣。
生了一會氣,罵了半天亂七八糟臭烘烘的邶風門,他又陷入了久久的絕望:三千世界,億萬衆生,怎麼偏自己是苦海中掙紮的之一?讓他報仇雪恨的心願得逞又能怎麼樣?要不是還有荒月宮沒除,他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