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卻是不走,還張口去咬眼前揮動的手指,小白藤擡手作勢要打,它才跳下窗框不知溜去了哪裡。
不一會,輕微的鈴铛響動傳出,阿一從床底叼出了自己的花布老鼠,老鼠脖子上系有一個銅鈴铛,一撥便會發出清脆的響聲,它最喜歡這個玩具。
蹿回窗框,它将銜在齒間的布老鼠放在了小白藤手邊,小白藤收回遊移的思緒,略困惑地捏起了小小的布老鼠。
花裡胡哨的布老鼠帶着一身貓齒印,小小的,有些埋汰,他不解阿一的意思,以為是想讓他陪它玩,便朝它的方向抛回了布老鼠。
阿一正撅着屁股,費勁地伸爪從衣櫃下往外掏着什麼,屋内不時響起幾下珠子落地的嘀嗒聲與摩擦地面的聲音,它掏了半天,興緻勃勃地溜回主人手邊,從嘴裡吐出一顆裹了黏糊糊口水的金珠。
再撿回地上的布老鼠,挨着金珠一起放到小白藤手邊。
金珠和布老鼠都是它喜歡的玩具,它這是想……
異樣的感覺再度漫上心頭。
阿一還在锲而不舍地尋找着,一路走一路嗅着地面,确認屋内已經沒有自己的玩具了,它的目光就轉到了桌上,伸爪從盤子裡推出一塊綠豆糕,它叼起就要給小白藤送去,可惜綠豆糕松散,沒跑兩步就裂成兩半掉到了地上,它重新叼起其中一半,一路跑綠豆糕一路掉,等送到小白藤手邊,已經就剩四分之一在它齒間搖搖欲墜。
“你……”
阿一眯着眼睛發出呼噜聲,頭用力在他掌心一拱。
它不懂人的悲歡離合,隻知道主人很難過。
天邊炸開一聲驚雷,雨水從積蓄了整整一日的烏雲裡落下,劃過人間,劃過秋葉,劃過屋檐,劃過蒼白的面頰……
水珠滴到布老鼠身上,和太陽一般明豔熾烈的橙黃布料瞬間暗下一大團,老鼠腮邊兩團胭脂紅色也被浸開,淌出兩道血色的淚痕。
阿一蔫頭耷腦地縮在一邊,神情很是低落。
小白藤用手指輕輕給它順毛,聲音模糊低啞:“不是你,你給我的東西很好……我很喜歡……”
阿一躺下打了兩個滾,抱住他的手用後爪踹了踹,然後觀察他的表情。
它不明白人類的眼睛為什麼會下雨,嘴上說着不是因為它,眼中的雨水卻不見停下,把它最愛的布老鼠都弄髒了。
整整一年過去,僅是死别這一件事已不足以再觸動傷心之處,真正令人無法釋懷的是那些鮮活的記憶,尤其是本遺忘在心底,如今觸景生情又被翻出的記憶。
看着碎成一小塊的綠豆糕,他蓦然想起自己極幼小時的一件事——
那會他才剛會走,總也坐不住,旁人一個不注意他就會自己溜去各處走走看看,正是無知無畏的時候。他比别的孩子又斷奶斷得早些,差不多學步的時候就不肯再吃奶娘的奶了,家裡少了一個人在身邊伺候,難免會出疏漏。
那天蘭花端來的點心也是綠豆糕,不過沒有餡,也沒有染色,手藝更是不如現在。聞見糕點香甜的氣息,坐在白鹭懷裡的小白藤開始掙動,努力伸長短小的胳膊去夠碟中的綠豆糕,腿也不安分地踢踹着想要下地。
白鹭的手抄過他腋下,把他提起放在地上,之後撣撣衣裙站起身,拿過果盤裡窄長的剔骨尖刀,小心地将一塊綠豆糕切成四份。
那時的小白藤年紀還太小,不能多吃甜的,吃四分之一就不少了。
小白藤不知祖母背對着自己在做什麼,邁開小腿湊到了桌邊,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拿刀下的綠豆糕。
也是運氣好,刀刃擦着他拇指的皮膚切下,沒有斬斷細弱的手指,不過孩童嬌嫩的皮膚依然被削鐵如泥的利刃蹭掉了一塊皮,滲出殷殷的血來。
白鹭吓得手一松,尖刀掉到桌上,叮铛一聲響,刀尖把黑檀木的桌子紮出一個豁口。
小小的孩兒疼得扁起嘴,淚珠挂在眼眶裡将掉不掉,見祖母看過來,他急忙把綠豆糕塞進口中。
白鹭冷厲淡漠的眼裡跟着蓄起自責的淚水,她把他抱回膝頭,哽咽着哄他把手指伸出來給她看看。
那天的綠豆糕什麼滋味他早忘了,手指疼不疼亦不記得了,今日再憶起,腦海中有的也不過是祖母的淚水,滴到手上很燙。
往前的十三年裡,這樣點點滴滴的小事填滿了他的生命,或許以後剩給他就隻有觸景傷情了,不知要多久才能釋懷。
躺在地上的阿一翻回身,擡起後腿蹬了蹬耳朵,又粗着嗓子朝他叫了一聲。
對了,還有它在……
可它若也不在了,他又該怎麼辦?
紛雜的思緒纏繞在一起,擰成一個打不開的結。
阿一嗷了一聲打斷他,翻出軟綿綿的肚皮給他看。這一晚,小白藤每次陷入思緒,阿一都會用自己的方法将他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知不覺竟也混到了睡覺的時辰,幸好有它在,這一夜過得比宅中任何人以為的都要輕松。
今夜早些睡,或許能夢到祖母。
小白藤脫衣躺倒,拉過被子蓋住了頭,阿一緊跟着跳上床,鑽進被子擠到了他的膝彎處,熱騰騰的,像個秋夜裡的大火球。
至少還有它在,幸好還有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