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搖頭,傻笑裡透着神往:“一起騎馬不是更好麼?咱們兩個都是新郎官,穿着喜服牽着紅綢并辔而行,成親的頭一天就要讓全城都挂上紅綢子,一直挂一個月,不,三個月。”
他滔滔不絕地描述着成親那日的盛景,明顯是想了很久的,連喜服上要繡什麼花樣都想過了,急切的模樣仿佛明天就要成親。
白藤聽着他說,不知不覺唇角又泛起了和煦的笑意,黑衣一扭頭,正對上他甜勝梨花幾籌的笑,一下子連要說什麼都忘了,滿心滿眼隻剩眼前這個微微笑着的人。
在街上逛了一會到天黑,二人便回了黑衣在玉棠城的住宅,湖心亭的石桌上已經擺好了從仙客居叫來的佳肴,并兩壺梨花米露。
今夜什麼都好,就是天陰沉沉的,一開始還有個模糊的月亮,後來烏雲越積越重,徹底把這點月亮遮掩去了,天邊有雷電蠢蠢欲動。
黑衣給兩個酒杯裡斟上乳白色的梨花米露,然後揀出一隻肥大的螃蟹,用蟹剪稍微比劃一下,剪下蟹螯和蟹足。
白藤拿起壓着玉兔搗藥花樣的月餅咬了一口,這是藍尾排了很久隊買來的,一碟甜口的是桃子餡,另一碟鹹口的是梅菜肉,玉棠城與流風城挨着,飲食口味極其接近,吃着沒什麼特别。
天邊打了個閃,照得人間亮如白晝,不過隻有短短一瞬的功夫,馬上一道驚雷劈下,轟隆一聲,大雨随之到來。
白藤開始心不在焉,他還記得祖母陪他過的最後一個中秋,那天也是這般沒有月亮,雨下得很大。
黑衣自是知道他的心緒,一直在同他廢話,不讓他有空回憶起故人,今年他剝螃蟹的速度較去年還快了些,不一會就剝得差不多了,将盛滿肉的蟹鬥放到白藤手裡,又為他盛了一碗熱騰騰的莼菜羹。
雨一下就是很大,幾面亭檐流下的雨水幾要綴成簾子,湖水被斜進去的雨條激得波瀾起伏,漫得亭子地面都濕了。亭裡的兩個人半點不為所動,甚至還頗享受這一場秋雨,兀然一陣狂風卷來,岸上修竹嘩啦亂響,亭子一角懸挂的羊角燈被吹落在地,滾了幾下熄滅,缺了燈的那一角瞬間暗下,白藤身上的黑袍幾要與陰影融成一體,顯得背後雪白的雨絲和閃電格外惹眼。
目光跟随着那盞滾落的燈,二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像是見到了什麼天大的好笑事,黑衣一邊笑着一邊除下外袍披在白藤肩頭,一下子就把人拉出凄風苦雨交織出的黑暗,白藤掃了一眼從肩上垂落的雪色,歪歪嘴角,沒有拒絕這件衣服。
去了一件寬大飄逸的外袍,黑二少利索了一些,他端起熱騰騰的莼菜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喂到白藤嘴邊。
他喂,白藤就乖乖含了咽下肚,外面天黑得如同墨浸過,風雨濕冷,小小一碗莼菜羹上氤氲的蒸汽飄出辄散,一口咽下去,從心暖到胃。
酒飽飯足,黑衣斟出最後一點酒到自己杯中,一飲而盡,然後一把拽過白藤吻了上去。
梨花米露的香甜味道裹挾着再熟悉不過的氣息而來,白藤飲了那麼多酒都沒醉,卻在這一口渡來的酒中眼瞳開始渙散。
兩瓣唇分離,黑衣細心為他擦去了唇角水痕,問道:“還能走麼?”
白藤眼一眯,裹在寬大的白色外袍裡穩穩當當地站起了身:“我沒醉。”
“嗯嗯。”黑衣嘴上附和着,手上還是牽住了他。
綠蟻一直守在九曲石橋的另一頭,遙遙望見亭内二人起了身,他立刻撐開一把大傘快步上了橋,接他們從亭子裡出來。黑衣接過傘,揮手讓他下去,親自撐傘拉白藤在庭院裡散步消食,雨下得太大,傘幾乎擋不住斜來的雨絲,一會的功夫,兩人的衣裳下擺就濕透了,隻好回房去。
推開房門,一股柚子清香從屋裡飄出,白藤定睛一看,發現房裡高高低低地挂滿了柚子燈,皆是出自黑衣之手,雕花拙劣,但質樸可愛。
他拉過門後一盞摸了摸,忍不住問道:“你幾時做了這麼多?”
“都是趁你練鞭子的時候刻的,藏得好辛苦。”柚子燈溫暖的橘黃色光芒下,黑衣的微笑也暈起了光,仿佛是從燈海裡走出,來接引人離開苦海的神祇。
白藤瞬間了然,怪不得最近總覺得船上有股柚子味,每次提起來黑衣都打哈哈,一會說是房間打掃時熏了柚子香,一會端上一盤柚子果肉要喂他,原來全是在遮掩偷偷準備的驚喜。
床頭懸挂的一盞柚子燈做成了貓的樣子,也許是老虎,因為額頭有個王字,反正歪歪扭扭的五官看不出半點屬于老虎的兇猛。黑衣殷勤道:“看你還挺喜歡劍冢那隻白老虎的,所以做了一個。”
那隻白老虎不知為什麼和白藤很親,無端讓他思念起阿一來,對它的疼愛自然轉移了一部分到老虎身上。
黑衣不知道他的思緒又飄了出去,顧自興沖沖拉過床尾一盞燈給他看:“看,阿一也有,有它們守着晚上不會做噩夢。”
白藤一下回神,捧着兩盞燈說不出話來。
兩盞,一貓一虎,隻有額頭不同,其餘的皆一樣粗糙,最好的就是那兩對柚子皮剪出形狀插上去的耳朵,他心裡泛起異樣的感覺,似乎……似乎失去的真的都會換個形式歸來……
他捧着燈沉默不語,黑衣便安靜地凝望他鍍了一圈燈光的側顔,這兩年的中秋是他二十年來過得最開心的兩個中秋,因為心上人的存在,他第一次體會到年節的意義,明白了世人熱火朝天地準備每一個節日是為了什麼——是為了和所愛共度那一刻時的歡喜。
今日中秋,即便沒有月亮,刮大風下大雨,但隻要和心上人在一起,他們就無怨無尤,能像孩童一樣對着被風吹掉的燈開懷大笑。
黑衣想得入神,不知不覺手臂就環抱上了那截勁瘦的腰身,唇也貼上了那蒼白冰涼的皮膚,他緩緩解着他腰上纏的長鞭,與他耳鬓厮磨:“天黑了,該脫衣服了,燈留着白日再看。”
白藤抿唇笑了一下,側頭與他鼻尖對鼻尖,忽然,他略羞澀地吻了吻他的唇,狹長的眼眸裡跳動起一束意味不明的火焰。
他鮮少有這樣熱情直接的時候,被吻了的黑衣覺得好像有一把火從唇燎到小腹,他一把将人抱離地面,親親熱熱地往屏風後走去。
窗外秋風秋雨慘淡凄涼,打落滿地淡黃的梧桐葉,窗内卻是燭影搖紅,春情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