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視野中雙手的尺寸來看,他此時的年齡應該不大。
望月良夜指尖發麻,他推測自己已經保持一個姿勢很長時間沒有調整,因此血液不循環。
他從黑暗處擠向一點光亮,從臉頰和胸腹都傳來灼痛又很快消卻,是硬要過去造成的擦傷,還好,沒有見血。
但緊接着,望月意識到——
那是火。
他的記憶很混亂,車底的炸彈,變形的車門。他見過那些跳動的紅色後,隻記得Gin把他丢進了安全屋的大門。至少可以鎖定時間點,一定是Gin還是他監護人的時間段,他或許還沒有被轉交給Vermouth,但安全屋外的建築風格可不像在日本。
跨國任務帶小孩?
坐在一旁的銀發青年顯然不知道自己被小東西身上借宿的成年靈魂吐槽,他無聲地坐在沙發裡,桌上是散亂的紗布、止血鉗、剪刀等急救用品,還有兩枚沾血的子彈。事後毫無疑問會被妥善處理掉,那就是這小孩的工作。
Gin的呼吸聲幾近于無,房間裡隻有望月良夜靠近他的腳步聲。他認真端詳着年輕殺手的臉,結果發現白種人花期短的刻闆印象在Gin身上并不明顯,唯一能讓望月推測距離他失去所有過去多久的隻有頭發的長度。
他目光下移,看向傷處。
血液完全浸透了紗布,猩紅仍然在蔓延。Gin的止血處理做得很及時,但他們這裡沒有縫合的工具和條件。
當然,Gin看起來也完全沒指望一個孩子能突然學會醫療精通。畢竟他姓望月,又不姓宮野。
如果放着不管的話,Gin的情況當然不容樂觀。他們被伏擊了,支援什麼時候才會來呢?也許比同僚先趕到的是對方雇傭的追殺者。
他大可以就這樣放着不管,冷眼旁觀自己的仇人兼監護人就這麼死掉。就算有誰上門把他幹掉,跟Gin一換一也是穩賺。可是,這傷勢又不是他造成的。
在看到孩童上前一步時,處于生死夾縫間的靈魂輕聲歎息。
他知道自己會怎麼選。
二十五歲的望月良夜會猶豫,現在的小孩還沒那麼多考量和權衡利弊,他一共才活了幾年?腦子裡裝得更多更重的還是最開始父母灌輸的觀念。
——見死不救是不對的,良夜。
他徑自進了廚房。
望月向來運氣不錯,他很快就挑出了一把趁手的刀和幹淨的玻璃杯。全程Gin連個轉頭的動作都沒有,純粹拿他當空氣看。
湊到Gin視野裡的是裝了一個杯底血液的玻璃杯,它被孩子單手舉着,湊到他臉前。
“給你。”望月說:“量應該夠了。”
Gin的目光從杯底的血液移到他臉上,接着屏蔽掉那副惹人厭煩的認真表情,看向他另一手中的刀和手腕處還在流血的傷口。
年長者忽然感到太陽穴突突跳,就為自己帶出來這麼一個蠢得差點讓他笑出來的傻子。他知道要把一個與他有仇恨關系的孩子養大很不容易,但他以為自己要面對的是報複性的刺殺,這對Gin來說很容易,他也是這麼過來的——但望月良夜打出的是他無法應對的廢牌。
他去接小孩的時候Stinger明确跟他說過實驗效果,榮傳研究所為之奉獻的基因改寫實驗最被寄予厚望的就是在望月這群實驗體身上實行的“HEAL(速愈)”,他們想要令這些實驗體的細胞活性和複制能力增強,用人話說就是自愈能力極強。
但是這批實驗體裡最後隻有望月一個活了下來,他也并未表現出比常人更快的愈合速度,被判定為失敗品,Gimlet請示後,BOSS決定也不浪費資源,将他丢回給Gin。
至于HEAL系列實驗本身,因為宮野夫婦帶來了同樣研究方向更好的替代品“銀色子彈”同樣被BOSS廢棄。組織撥給榮傳研究所的實驗經費被削減,Stinger為此還跟素未謀面的“地獄天使”宮野艾蓮娜結下了梁子。
他會知道這麼多,是因為他從來不止看着眼前的任務。
望月則貌似跟他正相反,他隻看得見需要被救的人。
Gin接過那個玻璃杯,沒問任何問題。HEAL實驗不是失敗了嗎?——他不傻,望月良夜也應該不是白癡。
小孩用行動出賣了自己。
咔嗒。Gin在他不解的注視中将玻璃杯放到桌上。
“過來。”這是監護人今天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望月已經站在他面前,小孩不清楚自己還能往哪裡“過”,一時沒動。直到不耐煩的Gin伸手直接把他拽向自己,負傷的成年人力量依舊不可抗拒,他迎面撲在沙發上,又被Gin拎着衣領拽起來。
他長得很像Chardonnay(霞多麗)。
Gin頗有幾分後知後覺地發覺這點,因為他很少關注被自己殺死的對象。他是唯物主義者,沒有信仰,不怕地獄和輪回,不做夢,自然也不會見到鬼。他透過這張柔軟無害還未長開的臉,認真打量着望月良夜皮肉下的骨相。刻薄鋒利。
他毫無懼意地看過來,跟他那警察父親同樣顔色的虹膜裡混入屬于Gin的一絲深碧。望月在盯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