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能的事,也别想瞞過我了。”
男人喉頭滾了滾,顯然也沒真的相信,卻也被她駭住了,權宜之計:“這有什麼不對?”
他是真的在發問。
“他們為了收尾也會殺了月見裡的,我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才給他選了一個幹脆的死法。本來他失去才能後安分守己也就罷了,偏偏他不死心…”
加藤似是沒有注意到她放在桌邊不斷收攏的五指一樣,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我隻不過是幫他痛快地死,憑什麼要被你們這些人追查着報複?你真要複仇的話,怎麼不去找領頭的市谷?她可是要把月見裡填進柏油路…你真覺得不公的話,怎麼不替他把才能奪回去呢?”
“再者,”
“也不見得他就能活到如今。”
“他可是一夜之間從天才到庸人,那些逐漸失去靈光的藝術家,尋死的人也不少啊。”
楚茗嗤笑一聲,“你當他是你?沒有才能就活不成了?”
“說實話、”她十指交織往後一靠,散漫道。“我當年就瞧不起你,并不是因為你的能力,而是因為你一遇障就氣餒,偏要人尋求安慰吹捧,不然就自暴自棄。如果不是凜那家夥是個傻瓜,又有誰願意跟你做朋友呢?”
“我離開時早就說過,他跟你這樣的人在一起隻會走下坡路…”她吸了口氣,歎息道。“果然如此。”
“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天才是不會理解平凡人的苦衷的。”
加藤也自嘲般地低笑一聲,緩緩訴出壓抑着的怒火。
“你們隻要随便把幾個音符組合在一起也能成曲,花不了多少力氣就能演奏流暢又自然,我光是聽到就會心生嫉妒,感覺胸膛酸澀鼓脹,根本無法呼吸!”
“為什麼我做不到?為什麼他做得到?為什麼人與人之間會有這樣無法逾越的鴻溝,我分明從來沒有放棄過練習…他光是存在就是在提醒我人生從最開始就是一個無法挽回的、失敗的悲劇!不抹殺他我根本難以心安!”
“你也是所謂的天才,你根本無法明白的。”他搖了搖頭,喃喃道。
楚茗似乎也被他撼住,她低聲道:“…什麼?”
“就僅僅是這樣的原因?”她反問道。“你說随便幾個音符?花不了多少力氣?”
“這真是我這輩子以來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她手按在桌邊,緩緩站起身,聲音也越來越高,加藤避之不及,面露嫌惡,又在跟對方對視時喉頭哽塞,說不出話來。
“我和那家夥是發小、用你們的話來說,我和凜是幼馴染。”
“從幼稚園開始我就跟他待在一起,他對音樂的喜愛是從幾乎不記事的孩提時代開始,我還隻會塗鴉的啟蒙時期都是他敲擊木琴的聲音作背景的旋律;小學、國中乃至于就讀藝術學院,哪怕後來遠隔重洋,我都知道他每天到底為這所謂的‘賺不來錢的愛好’付出多少時間。”
“别自作多情了!用‘天才’兩個字就妄想把人捧上神壇、把吹裂的嘴唇、受損的口腔,背後的努力全部一筆抹消,他分明也是一次次摔倒又爬起來的,你是智力發育不全嗎?才會對他付出的一切視而不見?”
盛怒一下,她一把攥住成年男人的衣領,險些将他從椅子上提起來。
“真是…我想過很多你殺人的理由,唯獨這個最爛!”
“無法理解世界上存在這種把四分之三的人生都分給音樂的家夥也是正常的,”她自嘲地輕笑一聲。“畢竟對他而言,音樂是熱愛和本能,對你而言,隻是謀取功利的手段。”
“你到底是想在長笛上更進一步,還是隻想得到‘月見裡凜’或‘長笛首席’身上承載的榮光和盛贊,你自己清楚。”
楚茗松開手,在他肩膀處的布料随意蹭了蹭。
“我也可以給你更仁慈的另一條路。”
“如果你不想‘加藤夏帆’名聲盡毀,我可以讓你光榮點死去…”
“你剛才說了事後會放過我。”加藤說。
她原話奉還:“幾年不見,你已經愚蠢到這個份上了?”
“哈、哈…”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低頭發出幾聲斷續的冷笑。“果然、片濑陽山他們的死是你幹的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突然改變主意要送我們進監獄…現在看來是那個女黑警的主意;而殺死他們的兇手果然是你,我聽月見裡說過,你最喜歡的就是山茶花。”
女人眸光微閃,點頭認下:“沒錯。”
“秋山陽菜、片濑亞矢,上杉彩确實都是我的手筆,我也要讓你們感受一下什麼才叫做真正的‘燃盡症候群’…”
她話音未落,被綁縛在金屬椅子上的俘虜忽然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
“哈哈!”他臉上是根本無法掩藏的喜意。“你知道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真的很煩上杉彩、是煩,不是讨厭。”
“看來他挺不會做人的。”她還沒反應過來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因為那家夥實在是跟我們不對盤,可是卻沒辦法讓人讨厭。”加藤笑夠了,“不論如何,實在是太詭異了,就像一隻陷入沼澤地的白天鵝。”
她忽感不妙,心頭一跳,但又做不到去阻止對方,于是加藤續上下文:
“我們心知肚明,前任第一小提琴首席的那個雪之下、在轉移才能的那場公益演出之前就死在她的好心上,她為了救一個落水兒童淹死了!轉移失敗的那家夥跟我們鬧了好大的脾氣,上杉、他是樂團經理人安排空降下來的…”
“我們當然不待見這家夥,恨他恨得牙癢癢。但是他演奏了一次,我們就知道、他能在這場我們還沒好好掌握才能的演出中救場,讓我們‘起死回生’。隻要有上杉彩,我們就仍然是最好的樂團。”
“更何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是别人搶奪的目标。”
過盛的惡意扭曲了她視野中的人類面孔,加藤夏帆暢快地笑道:
“要我直說嗎?”
“你謀殺了一個和月見裡凜一樣的人,他是無辜的。”
“——你殺了一個真正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