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已起,今夜無星無月。不論是便利店門每次開合時觸發的提示音,民居窗口傳出滋滋油煎,筷子碰撞、此起彼伏“我開動了”,并行的腳步聲或缺乏潤滑的自行車鍊和軸承的摩擦音;小巷深處的低聲慘叫或求饒,加裝消.音.器的一聲槍響,碼頭輪船啟航離岸,各種交通工具疾馳的轟鳴——都是這座城市夜晚的夢呓。
他縮在角落裡,用指尖刮着指甲根部月白的位置,積了一層薄薄的碎屑。焦慮并沒有因為這個習慣性動作得到太多緩解,他的雙腿因恐懼而發麻,站起來的時候小腿肚還打戰。
“你叫什麼名字?”黑發金眼的青年笑眯眯地問道。
他下意識地覺得眼前這家夥不是很好打交道——但是這個詭異的組織是看臉招人的嗎?遍地是帥哥。
而在他努力壓着生理反應滾動喉頭吐出回答之前,對方毫不在意地掠過這個話題:“沒關系,說不準以後你還會有機會得到代号呢。我們這兒很少有用得到真名的。”
哦……他明白過來,要麼是呼來喝去根本用不上自己名字的那種,要麼是還沒拿到所謂的“代号”就已經翹辮子了。
“我是Aperol(阿佩羅·利口酒),技術組的成員,以後就是你的上司。”黑發青年自我介紹道,他維持着笑得彎彎的月牙眼伸手把這個被迫加入的倒黴蛋新人拎得站穩一點。而新人的關注點隻在于對方的牙齒很潔白整齊,啊、看起來形狀也很尖,像鲨魚。
Aperol很敷衍地跟他握了下手,指尖幹燥溫暖,從繭的分布類型能明白:是同類。
“被Margarita吓到了嗎?”Aperol似乎在安慰他。“我也不知道我的上司居然跟她關系那麼好。别太在意,她不會經常跑來看我們工作的。”
Margarita?他轉了轉眼睛,想到剛才那個黑發藍眼的女人——她剛才殺了兩個人,屍體才拖出去處理掉。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有些人天生就有奇怪的癖好,他不幸地正好是其中之一,偏愛大衆審美标準之上的臉。他才不會恐懼美人殺人或染血,那更有藝術感不是嗎?但是Margarita給人一種異常感:她蒼白的臉顔色就像屍體,毫無生氣,五官未曾收斂的攻擊性和骨相不是那麼吻合——她本可以長得更委婉一點,他不知道自己的用詞是否正确。
當她轉臉将槍口對準他時,遠比面對死亡更深重的恐懼攝住他的心神:那雙霧霭沉沉的、蒙着一層灰塵的蒼藍色的玻璃珠…他覺得眼前的這人死之已久。他怕鬼,僵屍也不例外。
Margarita沒等到他的回複,居然也沒有效仿前面那兩個一槍送他回真正的老家去。大概是看他實在太害怕了,所以選擇放過他。接下來他們這些新人的事就由自稱Aperol的青年接手,社會身份不會被影響或改變,但通通都是有前科之人。
他正想着被捏着把柄的自己未來要過怎樣水深火熱的生活,多少個被這個神秘組織壓迫徹夜不休的慘痛夜晚——手裡就被塞進了一沓紙。
他茫然道:“這是什麼?”
Aperol:“勞動合同啊。别以為你是兼職就不需要簽。”
“我們是正規企業。”
“啊?”
用于聚集這批新人登記信息的工廠二樓窗外,露天階梯。
“别靠欄杆。”倚着窗框的黑發女人輕聲說道,指間夾着根造型纖細的電子煙。說話時白霧從失色的唇瓣裡吐出,襯得她像一縷幽魂。“鏽住了,掉下去我可不撈你。”
Maraschino安靜立在一旁,他和上司“小姐”畢竟不一樣,不必倚靠任何支點也可以站得很穩。他垂眼時,餘光瞥到對方将那隻沒有拿着煙,剛連續扣動過兩次扳機的手揣進了外套口袋。
煙的成分也存疑,他保持一段距離,這還是室外,就已察覺到異常:他的部分身體功能正在以極緩慢的速度變得遲鈍。
“把那兩個人從另一張名單上劃過來、就為了剛才在這裡殺死他們嗎?”
“不然呢?”Margarita無情且語調辛辣地反問道。“難道我不是已經給他們延長了幾個小時的壽命嗎?”——然後讓他們換個地方去死,以達到物盡其用的震懾效果。
她深吸一口氣,随後呼出的乳白色煙霧幾乎漫到他臉上來:“桑島小姐最近怎麼樣呢?”
“還好,最近情況有好轉。生命體征很平穩,我和Haku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