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停。”Bourbon說,單手擺正他的臉,讓人仰頭看向自己。他看到一張蒼白到幾乎産生透明感的臉,以及空洞到瞳孔仿若漩渦的藍色雙眼。
這不是他說停就能奏效的,對方依然顫抖着,從掌心和臉頰相貼傳來的溫度就像一塊表層正在緩慢融化的堅冰。
出乎意料的是Margarita在劇烈顫抖的同時極其緩慢地擡手,附上了臉頰一側他的手——瞳孔仍然沒有聚焦,聲音嘶啞而虛弱,但在問:“Rei(零)?”
這是個很暧昧的單音節,應該暫時不會讓看監控的人聯想到什麼延伸意,至少他該慶幸不是Zero。
“……”Bourbon沒有應聲。
Margarita很快打破沉默,敏銳的情報專家能意識到他在抵禦着某種劇痛,至少是他無法感同身受的災難,仍然在盡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快一點——望月知道他在做什麼嗎?
“…你為什麼在這裡?”
“我不可能…你不應該在這。”
“我很害怕。”
望月颠三倒四地說了一堆話,最終以他從未說過的一句話作為堅定的結尾。
好吧,雖然看起來他的語言功能出了問題…但現在這個精神狀态的他可以嘗試交流,在Manhattan出現前我有很大概率得到更多有利的情報。降谷想。說不定這也能幫到望月自己——從上次得到藥物化驗的結果後他就在懷疑:一直以來,望月真的知道自己都在做什麼嗎?
“我為什麼不可以在這?”他暫且順着望月的話頭來,而對方的回答顯然牛頭不對馬嘴。
“…因為一個人可以很容易地去死。”望月說。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黑發青年忽然話鋒一轉,“我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這樣的恐懼了…我明明不怕死。我們可以在下一個夢裡再見面,不是在死後的地獄裡。”
降谷歎了口氣,把他的手從自己的手上扒下來,往自己的手腕摸了摸,在他對Margarita的能力有清晰認知的前提下,這是個很冒險的舉動。
“摸到了嗎,我的脈搏。”他好脾氣地道:“我還活着…良夜。”他姑且還記得對方更希望被叫名字這件事,呼喚的尾音輕不可聞。
“……”對方沒有回應他,又進入了某種放空狀态。
降谷伸手握住他的小臂順着不明顯的線條隔着衣料摸索了一遍,發現望月在出現他自己無法控制的極輕幅度的肌肉痙攣。可能是神經問題…之前從未見過,是藥物效應?
他低頭看向手表,距離和Manhattan約定的時間還有5分鐘,那個女人喜歡掐着點兒到,畢竟在大衆眼裡,她還有一份教授的工作。降谷正準備再挑起一個問題,望月就再次握住他手腕。
“待宵*回家了嗎?”他聲音微弱地地問道。
“…待宵是誰?”降谷用幾秒鐘快速過了一遍個人已知望月良夜生命中出現過的所有人名,沒找到吻合的對象。
望月隻是重複了一遍他的問題,讓降谷摸不到頭緒。
“把我的記憶拿走。”望月又說:“如果我記得,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
也許他該為了跟有可能還會再出現的“望月良夜”去多修一門精神心理相關的技能,眼前人說的話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前同期先生斟酌了一下,回答:“待宵已經回家了。”
望月忽然眯起眼睛,他面上忽然出現些清明神色來:“…你說什麼?”
于是降谷也重複一遍他的回答。
再次、這是望月良夜今天第幾次打破降谷零的預想?他再次發難并且成功了,降谷清楚地看見他原本準備掐向自己的脖頸、又在一聲痛苦的嗚咽後改為握住降谷的手臂、望月非常用力,看不出來精神病号現在居然還有這樣的力量,怒火似乎也透過他的呼吸噴薄而出,熱意撲面而來,但肌膚相貼處能感覺到冷汗無窮無盡——現在這副樣子也是因為“天使之吻”嗎?
這種痛楚尚能忍受,不到需要掙紮的地步,盡管不能分擔半分…降谷最終沒甩開他的手。
“你為什麼騙我!”這是肯定句,怨憤的語調,從未見過的歇斯底裡和聲嘶力竭。降谷在走入末路的罪犯身上見過這副樣子,但沒想過有天自己的舊相識也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所以、待宵是誰?望月确信這個人不可能“回家”,剛才卻還是詢問他。
風見已經彙報過,最近他那兩個在爆處班工作的同期搬回那棟宅邸,他們是否有什麼發現?也許該找個機會和他們再見一面。
他無聲盤算這些的時候,手臂傳來的力度已經逐漸放松、乃至滑落。
“…原諒我。”情緒崩潰的犯罪者低下頭将臉埋入掌心,像是想要再次蜷縮身體。
降谷拍了拍他的肩膀作安慰,“沒關系。”
這次病号咕哝的聲音變大了:“别原諒我。”
“永遠别,”望月說,“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我什麼都不記得啊,哪有什麼好出賣的。”接着問:“Margarita是誰啊?我不認識。”現在這樣很像一幕荒誕派戲劇,且是獨角戲,隻有這麼一個正在發瘋的主角,因為一旁降谷零已經凝固成了背景闆。
“你要再次把我剖開嗎?”病号的語氣十分平淡,内容相當恐怖。
“…你在問誰?”降谷說。
“…芽衣。”他雙眼是令人心悸的空茫,但仍然忠實地給出了回答:“我不記得你了…我沒認出你,但是我…沒辦法出賣任何人。對不起啊。”
芽衣,他聽過,絕對耳熟,就在那場天災的前夕,他記得非常清楚——敏捷的思維刹那間把降谷零帶回22歲的盛夏,那時還是個正常人(至少視覺效果上)的望月良夜拎着購物袋回來,說遇見一個女孩。
和這個名字一起在空氣中流動的是善意調侃的口哨,熱切好奇的追問和誠摯的建議,萩原的聲音仿若還在耳邊:“你現在還不戀愛的話要等到什麼時候啦。”
那天是一場“約會”,結局以盛大的爆.炸收尾。一層不可言說的霧氣彌散在思維的邊角,他為什麼從未懷疑過這點不對:在場者裡沒有任何一個名字叫“芽衣”的女孩,和望月良夜約定同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最後又去了哪裡?
“我不需要你出賣任何人。”卧底先生艱澀道:“你還記得那天發生什麼了嗎?你和‘芽衣’去遊樂園的那天。”
被問者聞聲擡頭,甚至向降谷露出了一個微笑,讓他以為自己能從望月良夜那裡得到回答。
“我想起來了。”望月說:“我已經死了…所以你無法再做什麼了。”
這次是降谷反扣住他的手腕去摸脈搏,立時震悚:沒有哪怕一點微弱的跳動。這是噩夢嗎?他又伸手擰了自己小臂一把,足夠痛,現實。他和那雙無機質玻璃珠一樣的眼睛對視,雙手去摸對方的頸動脈、等待、在三秒之後,終于從指腹傳來微弱的搏動。
還是活着的,在他面前的望月良夜尚且不是一具屍體,盡管可能已在崩解的邊緣。
“哦、天。”女人故作驚訝的聲音從他背後的門外傳來:“我知道你們關系不好,但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差…我的實驗室裡嚴禁鬥毆,你這是要掐死他嗎,Bourb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