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桐原的死有關,”望月說,“和你姐姐的事故有關,和想殺死…我的人有關。”
“它可能牽涉到多起殉職警員的死亡,洗錢和内部貪腐…現在還不能确定,但這很可能就是你姐姐被盯上的原因。”
據萩原研二所知,他姐姐并不是一個會輕易相信别人的人。
尤其是在經曆了這場“事故”之後,她的警惕心抵達一個全新的高度。她清楚自己正在調查的事情牽涉的層級和危險程度,甚至連身為弟弟的他,她都沒有完全透露出自己的調查細節,隻是勉強同意他跟随罷了。但是,她卻默許了對她而言尚身份未知且來路不明的望月同行。
她給出的理由也很有說服力,川江君是事故現場的目擊者,他在關鍵時刻撥打急救電話、救了她一命。出于“感謝”和“保護目擊者”的考慮,讓他同行似乎情理之中。
隻有她弟弟才清楚:這确實是理由,也就隻是理由而已。
而萩原千速的想法概括起來很簡單。
這個“川江”如果真的是敵人,那麼接近她隻會露出更多破綻;如果是盟友,那麼他會是她深入這張複雜網絡中的唯一引路人。
更何況,她看向那兩人——
川江正站在萩原身旁說着什麼,背對向她,腦後草草紮着的黑發被吹得淩亂飛舞。身高差的緣故,他的聲音很輕,長野縣的風又太大,剛出口就和白霧一同被吹散了;更高的黑發青年就微微彎腰俯身聽他講話,以捕捉那若有似無的聲音,神情很專注,同時、無比自然地擡手在川江的頭發徹底散開之前扶了一下将要松開的頭發,用手指将發圈重新勾緊了。
憑借對自己弟弟的了解,萩原千速有一個大膽的推測。
這兩人若不是同事,那多半是故友。
桐原家所在的社區安靜而整潔,低矮的住宅樓外牆有些斑駁,但能看出住戶們的悉心維護。這裡的每一個細節都仿佛停留在幾年前,時間仿佛也在進入這片區域後變得遲緩。
應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在看到萩原研二出示的警官證後似乎感到局促,但遲疑片刻便讓開門口:“請進…”
三人魚貫而入。屋内一陣暖意撲面而來,陳設簡樸,沙發靠墊有些褪色,茶幾上擺放着半杯冷掉的茶水和一隻打開的針線盒。起居室半面牆都嵌着巨大的落地窗,采光倒是極好。
“抱歉突然來訪。”萩原研二站定,微微點頭,言辭懇切:“我們正在調查幾年前的一些案件,有些問題希望能向您請教。”
桐原夫人神情複雜地看着他:“……是關于勇樹的事情嗎?”
萩原研二點了點頭,而萩原千速則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對方的神态。她偏頭看向川江,他的臉上泛起很淺淡的紅色,正攥拳抵着下唇以抑制咳聲,視線更多地在室内布置上掃過和停留。
“……請坐吧。”桐原夫人歎了口氣:“三杯茶,可以嗎?”
“水就好,謝謝。”川江啞聲道。
桐原夫人朝廚房走去,背影顯得有些單薄而疲憊。萩原千速輕輕将茶幾上的針線盒推開了些,騰出更多空間,目光卻仍停留在上面,線軸顔色鮮豔,與房間内其餘陳設的黯淡形成對比。
萩原千速低聲問:“川江君,你還好嗎?”
川江搖頭。萩原千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注意到窗台上擺着一排相框,那些照片上的時間似乎都停留在三年前,仿佛桐原家在那場事故後,時間也一并靜止了。
桐原夫人端着托盤走回來,将茶杯依次放在他們面前,随後自己坐到了對面的單人椅上。杯中的熱氣騰起,茶香似乎蓋過了什麼東西。
“謝謝。”依然還是萩原研二繼續接過話題:“請問桐原前輩生前,和您談起過工作上的事情嗎?”将先生的稱呼替換為前輩,距離瞬間就被拉近了。
桐原夫人垂下眼簾,雙手交疊在膝上,無聲絞着毛衣的邊角:“他很少提工作,總說不想讓我擔心。”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醞釀着措辭:“可我知道,他那些任務總是危險得很。每次他出門,我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回得來。”
“在三年前,您是否有察覺到什麼異樣?”
桐原夫人擡起頭,目光有些迷茫:“異樣……?”她低聲重複,努力回想,“其實,在他出事的那段時間,他好像總是很疲憊。他偶爾會半夜接電話,接完就出門,但不告訴我原因。我問過幾次,他都說是工作需要。”
萩原研二立刻捕捉到她語氣中的猶疑:“那些電話,您聽到什麼具體内容了嗎?”
“沒有,他在卧室裡接的。”桐原夫人搖了搖頭,語氣中帶着歉意,“但有一晚,我聽到他提到了‘資金’這個詞,還有‘不能拖’……其他的,我真的記不清了。”
姐弟倆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川江放下杯子:“失禮了,我出去透透氣。”
“謝謝您。”萩原目送他出門,繼續和桐原夫人交談:“這些線索會對我們的調查很重要。”
情況已經差不多打探清楚,接下來是萩原千速作主攻,他來打輔助。女性更富有同理心,彼此之間更容易理解。萩原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看見望月站在花壇邊上。這宅邸裡,隻有那壇子花被打理得欣欣向榮。
望月從外套内側的口袋裡往外摸東西,看得萩原眼角一跳。望月上次就是從這個位置摸出的注射器——他現在掏出了一支造型格外精緻的電子煙,流線型的外殼光潔而冷硬。
那種身體情況?吸煙?萩原忍不住皺眉。
望月低頭含住煙嘴,然後仰起臉将煙霧呼出,呼出的白霧短暫地在他面前凝聚成團,紗一樣飄起來漫過他的眉眼,随即被風吹散。那團煙徹底消散的同一時刻,望月的身影變得更凝實了似的。
他倏然間變得像身邊的那壇花一樣枝葉舒展。
望月好像此時此刻才真正清醒過來。
萩原的目光從他的手上移到他的臉。他知道那絕不可能是什麼普通的電子煙。
望月似乎感應到了他的視線,偏頭看來,和他對視時露出一個堪稱輕佻的笑,将鬓角垂落的頭發别到耳後。萩原才看到他的異樣,他戴着一個輕巧且隐蔽的黑色耳麥,不留神看險些與耳釘融為一體。
“……”他就這麼盯着望月,手指無聲地劃過外套下擺,像是無意間拂去什麼灰塵似地摸索着——他的指尖最終觸碰到一片冰冷且極薄的東西。
是竊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