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孔随語氣低落。
雲頌擡手握住刀柄。
孔随和導遊疑惑地看向他,卻看見刀柄突然消失,小孩兒的身體驟然往下倒。
雲頌接住小孩兒的身體,将他放到地上。
“屍體不能這麼放在外面不管啊。”孔随心疼地說,“人死了總要入土為安吧。”
導遊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孔随不明就裡。
導遊便伸手給他指了指,手指微微發顫。
孔随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倏地噤聲。
就在離他們十多米遠的地方,人的屍體随處可見,甚至堆出了一座小山坡的高度。一具屍體壓着一具屍體,土地已經看不出顔色。
“這是……嶽城淪陷以後的情景。”導遊不忍心再多看一眼,甚至每次在書中看到這段曆史,他都心有不忍,憤恨惱火,“他們進城以後肆無忌憚地殺人,和魔鬼沒有任何區别。”
孔随已經滿腔怒火,說不出話來。
他剛剛還沉浸在雲頌以一己之力解決了所有怪物的喜悅當中,以為他們終于結束了這個漫長又悲傷的念境,可以回到現實,現在卻被潑了一盆來自曆史事實的冰水。殘忍的畫面刺痛人心,他為這些不幸的人而感到痛苦,更惱恨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人。
目之所及,屍體橫陳,沒有一個活人。
如果沒有他們的說話聲音,整個世界仿佛一片死寂,沒有人能夠忍受得住這種阒寂而不崩潰。
這時,有五個人從教堂中走出來。
他們中看起來是領頭的中年女人朝雲頌他們走來:“你們都是來報名的吧?”
雲頌含糊地“嗯”了一聲。
“太好了!”女人說,“你們跟我們來。”
雲頌在跟上她之前,脫下來身上的薄襯衫蓋在了小孩兒的屍體上。
“來這邊拿一下工具吧。”女人領着他們走到放工具的地方,鐵鍬,鏟子擺了一排,有幾個鐵鍬上面都是土,還有血。
雲頌和懷川分别走上前,拿起一把鐵鍬。
孔随和導遊見他們兩個動了,才敢動。
“末郵山那邊的已經掩埋得差不多,你們四個今天就跟我一起去江邊吧。”女人從桌子上拿起本子和筆,“這個本子用來記錄你埋的人,如果你認識對方,記錄得越詳細越好,說不定對方有後人留下,這個記錄就會方便後人尋找。”
孔随聽到了關鍵詞:埋人。
聽起來女人在組織他們去埋屍體。
“你們會寫字嗎?”女人問。
雲頌說:“會寫。”
“那你們中誰認識的人比較多?”
雲頌已經明白了她的工作:“我來吧。”
女人便放心地把本子和筆交給雲頌:“帶上飯和水,我們一整天都會待在江邊。”
雲頌說:“我們準備了。”
女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跟我走吧。”
她走在前面帶頭。
雲頌和懷川留了兩步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孔随嘀咕:“怎麼張群先沒有出現?”
也不知道走在最前面的女人是怎麼聽見他的自言自語,扭頭回答他:“群先一大早就帶着其他人去了洋澄湖那邊,那邊死的人比較多。”
孔随表情複雜。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再講話。
半個小時後,他們走到了江邊。
臨近岸邊的江水已經變成了紅色,數不清的屍體堆在岸邊,觸目驚心。
“今天能埋多少是多少。”女人說完,就開始埋頭幹活。她已經幹得很熟練,扒開一具屍體,先辨認屍體是誰,認識的就記錄名字,不認識的就盡量記錄下來他的特征,“我們兩個記錄,你們挖坑,一個坑裡可以多埋幾個。”
“去那邊挖,别離江水太近。”她提醒。
孔随和導遊拿着鐵鍬走遠了一些。
找了塊空地,兩人開始挖坑。
懷川走向另一塊空地。
雲頌打開本子和筆,扒開第一具屍體。
對方的臉上全是泥沙和血,雲頌用手給他擦了擦,認出來這是賣豬肉的攤主。
他拿起筆,比劃工整地寫下名字:胡孝華。
他繼續翻下一具屍體。
他不認識,便記錄下詳細的外貌特征——隻要親近的人還活着,總會有人認識他。
一具屍體一具屍體地翻下去。
雲頌用來記錄的本子變得越來越薄。
記錄好上一具屍體的特征,雲頌走到下一具屍體旁邊,将屍體翻到正面。
突然,兩塊銀色的東西從屍體敞開的懷中掉了出來,雲頌下意識低頭看去。
那是兩塊在陽光下泛着瑩潤光澤的銀子。
雲頌撿起銀塊,愣怔片刻。
他用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輕輕擦拭幹淨屍體的臉:是那個賣給他們報紙的小報童,雖然模樣更加成熟,但五官變化不大。
懷川給了他銀子,他興高采烈地道謝,小心翼翼地将銀子貼身藏起來。
五年過去,他多了一塊更大的銀子。
卻再也沒有機會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