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瓊霜爬起來,撲了撲裙擺灰塵,朝地上滾開的珠子略掃了一眼,神色如常地,向宋瑤潔行了個禮。
“叨擾師姐,奴告退。”
提着裙擺跨過門檻的時候,耳邊又是霧刀的傳音入密。
“你現下脾氣是越發好了。”
南瓊霜:“生氣有用麼?”
霧刀笑:“你生氣,沒用。引人生氣,有用。譬如說,那女人都沒發現,你那一跤摔得有多假。”
南瓊霜輕笑一瞬,走到院門前,推開了門。
入目一片波光粼粼的山湖。
她房間的珠子,全部滾去了背朝着湖的一側。
而宋瑤潔房中的珠子,全數滾去了另一側。
換言之,她跟宋瑤潔的房間,雖然僅有幾步之遙,卻相向傾斜,中間形成了一小片窪地。
湖岸低緩,原本不該有這個窪地的。
山湖上,成群的白鹭扇着翅膀滑翔,碎光躍動的湖面激起許多水花,映得南瓊霜眼裡一片明亮。
她心裡卻有了計算。
漱玉齋地下,恐怕有東西。
*
她在偏房内等顧止的人,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日醜時。
窗下促織鳴聲徹夜不停,螢火蟲從灌木深處三三兩兩飛出來,仿佛發光的微塵。
夜色濕涼,南瓊霜點起一支蠟燭,撐腮看窗外夜色看了半晌,披衣起身。
去找找顧止吧。
說是十個時辰,這快十二個時辰了。
以他那性格,失約應派人來解釋一道,可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
何況,今天就已經在這房間裡待得如坐針氈,明天若再在這裡耗一天,不知道宋瑤潔會不會給她臉色看。
走出屋外,她回頭向宋瑤潔的屋内看了一眼。
燈已經熄了,眼下正是她歇息的時辰。
南瓊霜攏攏外衣,夜風裡抱着單薄的兩肩,推開院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剛提起裙擺要跨過門檻,忽然身後傳來兩道聲音。
“楚姑娘。”
南瓊霜回身,是宋瑤潔的一對婢女。
“山内危險,楚姑娘深夜到何處去?少掌門和我們師姐都叮囑過,不準姑娘擅自出院。”
南瓊霜笑笑,“我知道。但有些放心不下公子,想去尋他。”
頌梅聞言,當着她的面,聳聳肩嗤笑了一聲,“少掌門乃是山中翹楚,自不會因為瀑下入定而傷得如何。姑娘倒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我……”
暗器機關她固然忌憚,但也不至于真将她唬了去。何況,倘若顧止尚在領罰,正是她該去關心的時候。
她裝遲疑裝了兩秒,蓄了點淚花在眼裡,“但是,我當真牽挂公子。請二位姑娘放心,今日放了我出去,是死是活,我一力承擔,必不會牽連了二位。”
祁竹:“你怎麼一力承擔?”
南瓊霜:“願立下字條,簽字畫押。”
頌梅和祁竹對看一眼。
他們二人随了宋瑤潔的性子,正是清高傲氣之人,旁人的事根本懶得置喙。
何況,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又來路不明的女人,三兩句就惹得少掌門不悅宋瑤潔,又竟敢恬不知恥地肖想少掌門。
她若死了,山上倒清淨點。
兩人一個眼神便彼此會意,去屋内取了一張紙,鋪在圓石桌上,照她方才的話寫下,将筆遞進她手裡。
南瓊霜簽了名,又按了通紅的指印。
祁竹将紙緩緩卷起,收入袖中,“少掌門尚未領完罰,眼下人應當還在定心瀑。姑娘若要去,乘船是最安全的法子。帶上風燈。”
南瓊霜颔首道謝。
祁竹:“溪流湍急,石崖和巨樹下共有三處暗流。切記全身都收在船中,水中有水蛇,有毒。林中神鬼事數不勝數,倘若有人喚姑娘,切記不要回頭。”
幾句叮囑說得連她也有點毛骨悚然。
她回身關了院門,道,“多謝姑娘。”
*
醜時的天山一片漆黑。
一盞風燈放在窄窄的小舟當中,燈火微弱跳動,在破不開化不盡的漆黑裡,仿佛被夜色圍獵。
南瓊霜立在船尾,手中長竿在水裡用力一撥。
靜得吓人,隻有潺潺的水聲和蟲鳴。
偶爾遠山傳來一兩聲模糊的鳥啼。
密林裡,連月色也看不見。黑色的水被尖尖的船頭破開,水紋被燈火映成橙色,顫抖着層疊推去。
忽然一個湍急的漩渦。
她費力一撥,船一個轉彎,月光大盛,視野裡是一個清幽的深潭。
潭上,是白練般的瀑布。
潭當中一塊巨石,中間用朱砂寫着,“定心瀑”。
她擡眼看過去。
瀑下正有一個人影,着白衣盤腿而坐,手中一柄長劍,劍刃上,似乎平放着一顆玻璃珠。
月色清清冷冷,照在那人濕發上,映出緞子似的光。
她大喜,剛又撥了一下船,卻忽然感覺,脖頸間,被什麼東西,輕輕地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