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姑娘擔心了。”聲音低低的。
南瓊霜:“别說這些。”牽起他的袖子,拉着他跨進舟内,“太晚了,我們回去吧。”
入夜的天山,除卻一盞蓮花燈,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南瓊霜坐下,顧止本欲相對而坐,卻在直視進她一雙笑眼裡的時候騰地起身,拿起了船竿。
“姑娘,山裡危險,下次不必冒險前來。”
南瓊霜不答,顧止于是望她一眼,隻見她雙手撐在腮邊,很有些乖巧的模樣。
“公子是為我而受罰?”
生得溫柔,語氣卻有些俏皮。
答了怕她心中有愧,顧止沉默不語。
“既然公子為救我而冒險,那麼我為公子冒險,是理所應當。”
顧止将竿入水,水光映在他臉上粼粼波動,“姑娘不必挂懷,既然是受顧某牽連,便是顧某分内之事。”
她卻轉了個話題:“當日公子要破戒帶我上山,我以為因要救人,門内不會深究,方随公子上了山。不想,原來是公子将一切都擔了。”
越說聲音越輕,“要不是師姐告訴我,公子是一點兒也不叫我知道。”
顧止沉默良久。
她又道,“我以為,天山派素來是江湖稱道的正派,為着救人,并不會深究山規,不曾想當真……”
“山規嚴苛。師叔罰我,自然有他的理由。”
“但是,公子破戒,也有公子的理由。”
他又不說話了,隻是撐船。
水聲汨汨。
南瓊霜小心睨着他的眼色,斟詞酌句,“公子隻是無法任我毒發。”
良久,他歎息一聲,擡頭望着月亮。
她知道,這是說到他心裡去了。
因行善救人而被罰,他固然順從接受,心裡也難免不平。
隻是礙于身份,這一份不平,并不能表現出來。
他并不會認為這是錯,哪怕他恭謹地道着知錯。
“不是公子的錯。”她輕輕道,一面觀察着他的神色,細細分辨,“倘若此事當真有錯的一方,是那日明知應躲卻沒躲的我,或是山規。”
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
燈火映在水上,波光映進他眼裡,他長睫翕垂,安安靜靜,仿佛一尊落了花在肩上的佛像。
半晌,他開口,“不是姑娘。”
兩個答案,隻否去一個。
南瓊霜心下了然,笑着,許久,又補了一句。
“明知救我的代價,卻因着自己心中的秤,甘願受罰。公子,當真是有風骨。”
溪水忽然濺了一滴在他臉上,涼涼的,清清爽爽。
“我從前在家裡,隻知聽父母的話,父母在時,便依了父母的意思做船娘。”
“今日見了公子,才曉得……若是為了心中那杆秤,忤逆規矩、禁令,或是旁的什麼,其實也并無不可。”
“一切,但求問心不悔、問心無愧。”
顧止一直沉默聽着,不發一言。
末了,她婉轉道,“奴感念公子的從心之舉。”
“不必。”良久,他神色緩緩化開如春水,聲音深深,“我才要謝過姑娘。”
聞言,南瓊霜一笑。
火候到了。
“公子,昨日……”忽地變了臉色,身子一軟,向後靠去,差點栽出船外。
兩眼難以忍受地閉着。
顧止一見,登時抛下長竿,俯身扶她,“姑娘,姑娘!”
她倚在舟上,食指痛苦地揉着太陽穴,口裡含糊道,“我不打緊,公子莫急……”
顧止慌忙攬着她:“可是那毒發作了?今日的藥有沒有服下?”
“今日,”她仿佛很怕他擔心似的,強撐着精神苦笑,“确是沒喝,因着昨日連着喝了兩副,想着今日空一空。”
“昨日喝了兩副?!”顧止一驚,“哪有這般服藥的?服藥不是兒戲。姑娘未免太不愛惜自己身子。”
似乎有些因她不在乎自己而生氣的意思。
南瓊霜強裝堅強道,“哪有,已經十分愛惜了。”
顧止語氣難得的有些冷,“深夜出門,明知這山上處處是機關,還獨自來尋我。着人仔細叮囑過用法的藥,也不見姑娘好好服下。顧某倒是未見姑娘愛惜自己。”
南瓊霜心裡笑,從前她那些任務對象,大多愛她的皮相和眼淚,倒沒人像他管得這般多。
原來這個人,見到她不在乎自己,會着急的。
她心裡一動,俄而又覺得這一瞬的動容很好笑。
心裡隻是道,這裡,将來可以再拿捏一下。
“罷。”末了,他似乎不願對她這般強硬,歎了口氣,“姑娘今晚便歇在我處,往後,我親自盯着姑娘用藥。”
船靠了岸,岸上燈火玲珑,是顧止的暮雪院。
顧止對院内侍仆見着南瓊霜的驚訝神色視而不見,簡短道,“去收拾楚姑娘的行李,搬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