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總算回來了,怎麼晚到這個時候?可是把我這老婆子急壞了,生怕是摔——”王阿嬷走近一看,張了張嘴巴,訝然:“你這這……是個女子?”
何元生點了點頭,解釋:“山上撿的,傷得不輕。”有個人搭把手,他總能放下心喘口氣了,王阿嬷将懷前背簍取下,騰出手來想将公子背上人給摟抱下來。
何元生避了避,姑娘身上還不知傷情,這樣拉扯,碰着傷口就不好了,他道:“我來吧,阿婆快些回去燒鍋熱水,給找件幹淨衣裳。”
……
身上大大小小傷疤可不少,細皮嫩肉地倒是叫王阿嬷都于心不忍,怕塗個藥手下重了。她看着女子不同尋常的面容,心裡思緒百轉。
一天天過去,每日藥不斷,上好的金瘡藥也日日塗抹着。
可這小姑娘連醒的苗頭都不見。
硬生生躺了小半月有餘,眼看着日子就要到跟前,王阿嬷開始着急了,嘴上急得都長圈燎泡了,她不是擔心姑娘傷病,而是操心另一件事。
他們家公子向來心腸好,何家醫術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從老一代到今都是郎中,是頭一家在村上開醫館的,以此為生,何元生父母恩愛,為人都好,她是跟着陪嫁來的。
公子打小争氣,在學堂上學時常被夫子誇說有慧根,天賦極佳,考中功名勢在必得。誰曾想在公子趕去赴考的途中,兩口子因為一場疫病全都沒了。
好幾年前了,鎮上疫病發得猛,何家夫婦是第一批主動請願前往病災區的,他們夥同其他醫館試出來的藥方可謂救了成百上千的人。
因此留下了好名聲,縣令得知極其感念,特上請為何家醫館提名褒獎,甚至賜了塊“廣善堂”的牌匾。
但再好的名聲又有什麼用,好好的人就沒了。公子趕回來處理後事,于家中守孝,接過了兩口子經營半輩子的醫館,後來守孝期過了,公子也再沒提過科考一事了。
學堂的夫子不忍人才埋沒,多次來勸說,公子坦然婉拒。别人不知緣由,誤以為他露怯,怕沒考上丢了人,但王阿嬷卻是知道的。
公子是自責内疚,覺得是自己離家,沒能照看好爹娘,這才忍痛放棄了,撿起醫書隻為承父母願,治病救人。
家裡能管事的長輩沒了,其他親戚又離得遠,就算有那個心也插不上什麼手。王阿嬷自認從小看着公子長大的,說句僭越的話,那也算是跟親兒子一樣親。
小姐對她有恩,她發誓要替小姐顧看好公子,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樣樣都得好,也好讓夫人能夠安心。
可眼瞧着公子到了娶親年紀……
村裡是有不少人家有意願,公子都已暫未考慮為緣由給好言好語拒了,這可把王阿嬷給急得那叫一個愁呀。
不過拒了也便拒了,王阿嬷私心覺得他們家公子值得更好的。
但現在就有個更好的!
王阿嬷心事滿滿,從廚屋端着雞食,嘴裡喚着在喂雞,院子門從外被推開,是隔壁院的周娘子。
“王嬸子,我們家昨天去外頭摘了些野菜來,有多餘的就給拿了點過來,和成餡包包子吃,味道香,你給元生做着嘗嘗,看他吃不吃的慣。”
“吃的慣吃的慣。”王阿嬷笑着接過,遠親不如近鄰,兩家子熟悉,平日上街采買去田地裡幹活,她們都是約一起的。
周娘子手巧心思也巧,看到王阿嬷愁眉,她便體貼道:“這是怎麼了這是,上火成這樣,家裡有幹銀花,我去給你取些來?”
“欸不用不用。”王阿嬷擺了擺頭,歎了口氣。
左鄰右舍離得近,有什麼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周娘子是知道何元生救了個女子回來的,這是善事,沒人會說嘴。周娘子連着一想,心裡便明白過來。
那事情她有聽聞,鎮上縣令有個未出閣的女兒,到了适婚年紀,想起何家做的善事,是有結親的想法。
雖說是低嫁,好處可是多着。當官的最想要的不就是個好名聲,傳出去美事一樁,再者說,何家父母都離世,嫁過來不用侍奉公婆,還有個賺銀子的醫館,豈不美哉?
要不是有自知之明,周娘子還真想将自己女兒嫁過來!
算起來也就這幾天時間,人家縣長帶女兒上門來名為慰問,實則就是相看,若縣長的女兒過來,把這被元生救回來的女子當成何家藏的嬌娘。
那豈不是誤會大了!到時候有嘴都說不清,還沒進門屋裡頭卻先有了個貌美的美人兒,解釋都成了狡辯,也難怪王阿嬷心急了。
這麼好的婚事,換她她也急!
娶了鎮長的女兒,當官的就是嶽父,在他們蓮花村可是頭一份,那真風光極了,裡正臉上都要跟着沾上光。
周娘子指了指何家屋裡頭,湊近幾乎耳語:“都多久了,還沒醒呢?”
王阿嬷苦臉,知道周娘子明白她,也不藏着掖着,她長長歎口氣,“沒呀!公子說這姑娘傷得太重,脾髒受損,動彈不得,需要靜養,久養!”
“你說說這都是什麼事啊?”王阿嬷拍了下大腿,着急上火,她家公子壓根沒當回事,還真以為縣令帶女兒遊玩閑逛來了。
但此舉卻是救人的好事善事,她連提句要不給姑娘換個地方都不知怎麼開得了口!開口了反倒顯得她這老婆子不近人情、自私自利。
現在隻能盼着這女子趕快醒來,能快快離開吧。
也隻有這個法子了。
王阿嬷從菜園子回來,做好晚飯溫着等公子回來再開飯,又按公子囑咐的藥包,燒上煤爐熬藥。
竈口留有小火,這幾天夜晚還是冷,公子怕冷着這姑娘耽誤病情都沒讓滅,她原本想去看看炕上是否熱乎着。
可剛一進屋,看見床上的動靜,乍然嘴咧開了花,笑得歡心。
“哎呦,”她一腳跨進去,呼道:“哎哎呦!姑娘……這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