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向百裡處有座城池,幾乎脫離官轄管制,和山匪窩沒兩樣,卻是附近幾州最龐大的交易場所,都是些走不了明面的私貨,沒有明确制度,純碰運氣,搞好了一夜暴富搞不好傾家蕩産被人騙精光。
臨邊有條河,河水底部水藻出奇黑沉,倒影着河水格外污濁昏暗,此城由此得名黑水城。芮钰做任務去過兩次,别看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裡有人把守,各個身手了得,不容低估。
她半眯眼靠馬車上,從上到下打量了下此時正襟危坐在對面的人,這活菩薩進去一遭,能不能好胳膊好腿出來都難說。
看在吃了他那麼多蜜餞的份上,芮钰決定繼續看戲。
她看着從昨晚眉頭都未曾舒展過,嘴中念念有詞,又不知如何說出口的一臉糾結樣,芮钰看夠了,想了想,嬌咳了聲,引得來人視線,她低眸才小聲道:“公子是不是還在猶豫帶我一起走?”
現在猶豫沒用了,但還是擔憂。他此去并非玩樂而是要去找人的,阿婆将她趕出去一事,雖說無惡意,但多少存了嫌隙,她淚眼婆娑,眨下眼受盡天大委屈似的,他就開不了口拒絕。
何元生隻得把人帶上了。
一路颠簸,何元生駕着馬車熬一夜都受不住,難為她跟着受苦。他歎了口氣,将吃食遞過去,“我們停不了多久,必須快馬加鞭緊随着道上印記一路追,小妹還不知是何情況……”
他面露難色,芮钰眨眨眼,覺得該她安慰了,出口嬌聲道:“公子莫擔心,賀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何元生牽強擡眼看她,嗯了聲,道:“先歇息小會,我去喂喂馬,你看看要不要出來透透氣,但不要走遠了,會有危險的,知道嗎?”
芮钰鼓起嘴,點頭的樣子乖巧極了。
何元生卸下馬栓,牽着馬沒走多遠。芮钰掀開厚重簾子坐到駕馬的地方,回頭朝他們來時行過的路邊草叢漫不經心掃了眼。
隻一眼,她淡淡露了笑。
真有意思,膽子也挺大。
沒過多久馬車繼續向前行,一路追着痕迹,緊趕慢趕已經過了大燕關,若非擔憂馬兒累壞,何元生不敢多停頓,能看出他的急切來。
持續到再次天快黑的時候,夜裡趕路看不清方位,行錯一步就毀了。
何元生找了個能擋風的地方,撿些幹柴燒起火,等火大了才喚芮钰下來,搬塊平滑石頭用衣角擦幹淨後讓她坐,自己去行囊裡挑了些紅薯,埋進火坑邊。
幹柴噼裡啪啦,一直燃到四更天,原本靠在石壁睡着的芮钰睜開眼,瞥了眼旁邊熟睡的何元生,她取下蓋在身上的棉大衣,動作極輕起身,朝暗處走去。
馬車裡進了個賊,正在偷吃食,芮钰倚在旁輕叩窗,裡面的人似是一驚屏住呼吸,立即沒了動靜,芮钰輕嗤了聲,直接推開那舊的要掉的車門。
村裡面馬車稀有多是騾子車,這馬車還是柳村長貢獻出來的,看得出來他很寶貴,幹淨但也老舊。
車門吱呀一聲,裡面人早就慌了,芮钰沒留情拾手開簾子,和來人四目相對。
她神色平靜,像是早就料到,而馬車裡的人渾身緊繃,神色不安,眼神裡透露出藏不住的恐懼,身上衣衫斑駁,沾滿灰沉,發髻淩亂不堪,那雙竊東西的手凍得青紫腫脹。
破碎的衣衫裡裸漏出來細皮嫩肉的肌膚。
芮钰漫不經心的,她盯着她手裡的,随即落在她鼓囊的嘴,隻冷聲問道:“好吃嗎?”問完便閑适地坐到大善人給她備的軟墊上,明明沒什麼言語,但那冷淡的眼神過于駭人。
此人哆嗦地忙放下手裡偷拿的東西,被人當場抓包使她紅了臉,她忙咽下難咬的硬餅,不知所措,但一想到妹妹性命垂危,就什麼都顧不得了。
她撲騰伏跪下,抽泣低聲求道:“姑娘救命,救我妹妹一命吧。我知道那群人往何處走的,我能指路,你們能不能帶上我一起,我妹妹被抓了,求求你不要趕我走,求求捎我一程……”
芮钰看着自己被抓到晃動的衣角,她輕啧一聲,不太高興地從她手裡扯出來,别碰我的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奈何跪着的人瞎了,甚至還往她身上湊,抓的更緊了似是抓到根救命稻草。
真煩人。
“我救不了你。”所以别跪我。
她說完這句話不再張口,眼睛冷冷盯着自己衣角,又瞥了她一眼,華月很快反應過來,她不喜碰她,快速縮回手,嘴上下意識道歉,神色懇切。
芮钰沒看見似的,淡聲問:“你妹妹被抓了,你為何沒有?”
華月支支吾吾,上嘴唇動動說不出話來。芮钰沒打算能聽到什麼,她難得扯了下嘴角,嗤笑了聲,“不敢說?”
“那讓我猜猜……”芮钰欣賞着女子哆嗦的恐懼面容,她殘酷不留情,頑劣地拆穿:“應該是你們姐妹都被抓了,而你丢下了你妹妹獨自跑出來了,對嗎?”
華月垂眸,眼淚阖滿。
芮钰沒停,傾身過去,手擡起美人下巴,來回看看,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我見猶憐,她扮演的是這樣的麼。
想來差得遠。芮钰自覺沒趣,看着她抖動不停的眼睫,才松開手,繼續癱着,眯着眼:“你在怕什麼?怕我知道是因為你跑了,所以歹徒為了交差又順路拐走個笨蛋?”
華月心驚,這也是為何她追着跑了這麼遠都不敢讓他們發現她存在的緣由,的确是她跑出來才害那姑娘被抓。
所以她害怕。
可是能怎麼辦?她一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去求救,方圓百裡何人能求?父母年邁自幼就偏疼愛護妹妹些,若是知道了她回來而把雲兒落下,他們會受不了的。
此一遭尚不知會怎樣,就算她命大趕回家求助,來回折騰,妹妹又得遭受何等苦楚,她一向嬌氣。
華月有些害怕,看向閉着眼不言語的芮钰,着急道:“我的錯,的确是是因為我才害得……”她捂住心口,道:“但我妹妹是無辜的,求您把她救出來……”
“事後怎麼懲罰我都行!”話出口,她想到父母定會狠狠責怪她的面容,便絕了心:“隻求您和公子幫幫我。”
芮钰好笑睜開了眼,手撐着臉頰,歪着看她英勇就義,愉悅道:“怎麼樣都行?千刀萬剮、刺臉剔骨,還是……挖心挖髒?”
她每說一個字,華月都一哆嗦,被吓得淚直往下流,知道她在等,她閉眼絕然道:“随,随你好了。”
“我願意用自己換我妹妹。”
一聲輕笑,華月睜開眼。聽到她懶散道:“可惜了,這馬車不是我的,丢的人和我又沒關系,我自身都難保,更别提救你妹了。”
芮钰沒再看她,利落跳下馬車,丢了句:“謝你跪我,但求我沒用。”
馬車停在後邊,不知道方才動靜他有沒有醒,應該沒有,要不然早過來了,她這樣想着,朝火坑方向走去,剛準備坐回原來位置,當無事發生,在這時救命聲就來了。
眼瞧着靠在石壁睡着的人隐隐要睜眼,芮钰暗罵了句,迅速跑回位置,拉上棉大衣裝睡。
何元生聽到聲音,尚還在迷糊中,面前就跪了個人,哭嚷救救她妹妹。
這麼大聲音……何元生偏頭看了眼,果然還是被吵醒了,芮钰懵懵看向他。何元生将人扶起來,聽起前因後果。
說的過程和方才差不多,隻不過華月隐去了她是在蓮花村逃出來的,跳過這時她不安地悄悄瞥了眼窩成一團湊近火堆取暖的芮钰,害怕她拆穿。
然而卻是她想多了,這姑娘似是變了個人,隻躲在少年後頭,怯怯的。
事情順利,任何事求到何大善人跟前,他就真像是上天派下凡的大善神仙,凡是都周到禮貌,甚至還輕聲問她意見。
是不是連路過的螞蟻,他都舍不得踩?
馬車狹窄又颠簸,芮钰煩躁得很,一煩躁身上殺氣就重,想殺人想見血,可現在她的處境就是落難狗,别說殺人做任務了,她連回都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