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夫人咬牙,面露不忍。她拂開丫鬟扶她的手,親自上前,顫着聲音道:“我們,我們把她抱下來,這樣……這樣她肯定不舒服。”
芮钰離得最近,手撐住女子冰涼僵硬的背部,剩下幾位女子忍住害怕,上前幫忙。一個人的力量何其渺小,但她們聚一起就會有很大很大的力量。
華月推開使勁扒拉自己的華雲,走到芮钰另一邊學着她扶着,其餘賀蘭蘭帶着其他人拿來梯子,解開綁在腕足、膝彎處的粗繩。
女子們合力将屍體解救出來,妥善地置于平地,拾起白布緩緩蓋上時,芮钰伸手至女屍面部,阖上了那雙透着不甘恐怖的雙目。
她起身,走到元生旁邊,輕聲道:“好了。”
何元生轉身走近,望着白布沉默良久。曹夫人吩咐着人處理相關事宜,曹大當家早早領着衆護衛搜查曹府,派人去查線索。
隻是他們都知道不會有後續的。
此番舉動明目張膽,絲毫不懼,如此的猖狂有底氣,他們在明晃晃的警告,警告不要多管閑事,否則這便是你的下場。
真是讓人……不爽極了。
何元生望着被擡走的屍首直到消失在視野,眼睛看着空無一物的方向看了好一會,沉默片刻後才低聲問道:“你們可知她……叫什麼?”
女子們神色茫然地相互張望,随即惋惜又怅然地搖頭道:“我們,并不知曉。”
她們從四村八落被人抓住,各個驚慌失措膽戰心驚,彼此不相識,也沒有正經認識的心力,整日惶惶,隻能祈求上蒼給條出路。
可悲可歎。
這災難性的遇見,落此下場,讓人憤憤不平,何苦來哉;世道不平,她們自身難保、力不從心,在這位慘死的女子身後,是無數個同等困境的她們。
幾名女子倏爾落淚,崩潰不已,為她,更是為己。
芮钰眼睫輕顫了下,她隔着些距離望向何元生,盡管他再怎麼刻意地壓制情緒,芮钰還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狂湧。
藏在衣袖底下的拳頭,早已握出青筋。
胸腔忽而脹了下,芮钰想到年關前她跑出來一事,殘月閣繼任閣主抱恙閉關,衆人皆料到大壽将至,閉關前獨獨傳喚了原姨,此消息一出,紛紛都在猜有傳位之意,不服的、不安分的、不甘的,接二連三。
但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殘月閣往年閣主換選,一則是看先任閣主舉薦,二則是閣中人的擁護聲;權力是個人都想要,江湖中數一數二的組織門派的号令權,這誘惑太大了,他們争相恐後,暗中收買人心,威逼利誘……
而作為二樓主的一把手,鬼女自是搶手,不歸順,那就殺了,殺了總比投了别人好。幾次暗殺她都躲了過去,一直到那日的胖老大——三閣主妖男的手下,撕破臉皮地逼殺。
不厭其煩的爛招讓芮钰暴躁,索性遁了。
如今離開殘月閣,大抵有兩三月了吧。原來不知不覺過了這麼久,甚至超出了以往執行任務的最高時長記錄。
是回去日日刀尖舔血,還是跟着何大善人繼續流浪……其中利弊,芮钰很快得出目前最佳,也是最符合她心意的。
既如此,她不介意推波助瀾一番,芮钰走到何元生身側,再次扯住他的衣袖,此舉一下子似乎将何元生從悲傷掙紮的幻境中抽離出來。
他的神情還未歸攏,些許怔愣,眼神重新聚焦,待雙目清明和她對視上後,芮钰才開口:“公子……”
“我們何時動身?”像是不知前路會是多麼困難艱險似的,她都不怕。
何元生試圖翕動唇角,想要勸說她留在這他一人去就行,然而卻發現,怎麼也張不開口。
在用膳那會曹大當家委婉勸說時,他好像就做了決定,他知道他不追到底、不把其餘女子找回來,他不會心安的;就算被迫打道回府,這件事會始終挂在心上,令他不得安甯。
有那麼一刻,何元生在想,爹娘從醫至臨終,是不是也經曆過這樣明知會無甚結果卻仍願往之的糾結與沖動。
但從他記事起爹娘都未曾分開過,他們一同走過來很遠很遠的路,最後埋在同一棺木。他決定要不死不休,但是也有過猶豫,猶豫的是身邊之人。
何元生垂下頭,看了看正用一雙明亮的星眸,乖巧注視着自己的姑娘。
算了,他承認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