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近來天氣不錯,這些小路并不泥濘,能走。
王靜姝也沒将人全部帶走,安排了竹瀝走大道上山,捐一些香油錢,要個住處先,萬一被陸先生拒絕了,她便在山寺中住一晚。
林間綠木環繞,并不算熱,隻有些地方山路太險,她的穿着又太繁複,實在拖累,好在竹苓是個有辦法的,解下自己發帶,替王靜姝将累贅的衣袖折疊、綁紮,顯得利落不少,行動也爽利不少。
待能看見茶棚小童說的一線天之時,王靜姝也已在高坡上累到倚着樹幹喘氣,她想緩一緩再繼續走。
緩了不過片刻,忽地遠遠瞧見頗為熱鬧的一群人在靠近,瞧不清臉,但不難辨出打頭的年輕男女非富即貴,能這時候來這兒找罪受的,不用猜都知道,定是同她一樣的目的。
王靜姝也不歇了,下了高坡便想先搶占入一線天的機會,所謂的一線天,是極狹的山間過道,一般隻能一兩人并行,隻要她先行在了前頭,後面的人,不管是哪家的,都沒有道理搶她前面去。
她一心一意往前沖,竹苓也不得不提起勁跟着,竹苓的體力并不如王靜姝,瞧着前頭那戰鬥力滿滿的娘子,她時常會疑惑,娘子到底哪來這般旺盛的精力?
也因她跟得慢,也隻有她将山道來的那群人瞧清了,竟是沈三郎!?
竹苓心中頓時一個咯噔,大叫不好,怎偏偏遇到的是沈三郎。
這時,王靜姝也因搶到了先機,抽空回目,不經意地就同山道外的郎君對目。
年輕郎君修長而立,背後是幾個擡着竹藤椅的健仆,身邊還跟着一妙齡女郎,瞧着便輕松惬意,是來遊山玩水的。
這一相對比下,王靜姝便心生狼狽,她倒不是不能也做到這般輕松,換個時間來便行了,可她時間緊迫,加之答應過沈二郎,不暴露是他透露的陸先生所在,那今日觀玄宴空山寺來人這般多,便是個極好的借口。
她腦中煩躁地做着比對,同沈遐洲相觸的目光也移開,默默地解開綁縛着的衣袖束帶,讓自己看上去更得體,不輸陣一些。
她今日穿得并不如往日張揚,甚至有些素雅,一身天缥碧的短曲上衣,下着象白襦裙,盈立間像融入了青林的一抹風。
一縷烏發随着動作調皮地從她耳後滑落,貼在有些濕意的脖頸上,暴露在光下一截脖頸,細白無比,甚至能看到其上滲出的點點濕汗。
沈遐洲眼睫動了動,視線微垂,他絕無想到竟會在這裡碰到王靜姝,而且瞧她那模樣,也不知走了多久,便不知雇個力夫嗎?
“郎主,那是王娘子。”嵇牧當沈遐洲沒認出人來,提醒了一句。
沈遐洲瞥他一眼,輕飄飄的,但明明白白地嫌棄他多事。
一旁的陶然也瞧出些不同來了:“三郎同那位娘子認識?”
她嗓音柔和,卻不難聽出試探之意。
“王娘子是我家中表妹。”
“陶娘子還想知道什麼?”
沈遐洲笑意不達眼底,明明是笑着,卻感覺不到笑意中本該有的溫度,樹影打落在他身上,時而将他俊逸的側顔襯得更加俊逸,時而,又讓他顯出幾分陰冷——
有一瞬的恍然,陶然竟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可再細瞧去,三郎仍是如常一般端然和善。
定是她多心了。
“三郎誤會,我并非有意過問三郎家中之事,隻是瞧那位女郎突然出現,有些擔憂罷了,畢竟我們的一路行來并未偶遇旁人。”
“不過,既知曉是三郎認識的人,我也放心了。”
“不如一起同行吧。”
說着,陶然邁步向前,似真要主動邀王靜姝。
沈遐洲并未動,目中清清冷冷如水洗過一般,隔着一段距離再次看向王靜姝,隻見,那美貌女郎衣袖整理好的下一刻,便微昂着頭,投來極嚣張的一眼。
像是挑釁,又像是不服輸的傲慢。
然後,便轉入了一線天的山峽石階中。
沈遐洲應該怒的,王靜姝是個不可控的變數,她突然出現在此地,又極有目的地同他争搶隐居在此的名士,是個難纏的麻煩。
他有預感,她的出現會打亂他的計劃。
可他心中忍不住另起了異樣——
看,又是她來招惹我的。
他興奮得連指尖都泛起了輕微的顫栗,連日來壓制的怨恨,羞怒,疏離,不甘……像潮水一般卷過他四肢百骸。
沖垮了不該與她再生糾葛的理智。
他再次擡眼,目光緊攫着山階上的那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