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姝望向沈遐洲,心中古怪越甚,她與沈遐洲年少相識,沈遐洲在她的認知裡,一直是有些倨傲淡漠的郎君。
他的傲非是那種顯山露水一眼看盡的傲,甚至很多時候他的言談乃至舉止,都透出一種極好的教養。
可相處久了,便會發現,這種極好的教養下是如冰的淡漠,他如一尊無悲喜的觀音像,視線空濛,在看世人,又遊離在世人之外。
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若非他生得好,太有欺騙性,這種僞裝根本無法長久。
而她以往交好的好友中,從未有過他這般的難以看透,一切都如雲遮霧繞的小郎君,她不受控地被吸引,喜愛他的清隽端然,也喜愛他身上旁人沒有的氣質。
但這些都是不長久的,無人能同他真正靠近。
洛陽不可避地再見,他們從一碰面就不對付。
他看不起她來洛京結親,而她也看不慣他烏黑平靜眼眸下的高高在上。
如此長久積累下來的恩怨糾葛,就更顯得他突然的示好古怪了。
沈二郎真能管得了沈遐洲,讓他做出來接她下山的這種讓步嗎?
她突然很懷疑。
目光随着心中所感,一次一次地觑看沈遐洲,所有思緒聚集在一起,她仍舊是覺得沈遐洲好看,禁不住地欣賞他的好相貌。
沈遐洲有所感般又對她笑笑:“表妹,要走嗎?”
短短的問話,自他嗓中出來,便低涼又缱绻,有種溺死人的溫柔,王靜姝一下子便遭不住地點了頭。
回城的馬車上,她不禁抱頭捶胸,她怎是這般沒定力的女郎?
怎就這般輕易揭過了沈遐洲對她的阻攔和妨礙?
常言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次她沒有察覺沈遐洲目的,被他俊容的害羞迷惑得卸了火氣,第二次,她是為了自己顔面,在陸放等人面前,壓住了火氣。
這是第三次。
她又錯過了第三次。
懊惱壓過了憤怒,她的怒火已一竭再竭。
她撩起車帳簾幔,看騎馬在不遠前的沈遐洲。
年輕郎君背對着她 ,單是一個背影,也挺拔,端正,視線再向下,才發現,他的腰肩比例也極好,随着踱馬輕展的脊背,還有馭馬牽動的肩甲,無端地就讓人聯想到振翅的白鶴,優雅又驚豔。
王靜姝捂臉,她可真是沒救了,
他若真心道歉,有意緩和關系,她竟真覺得可以暫不計較這次阻礙。
沈遐洲察覺般地去看馬車,簾幔輕動,隐約能見女子的輪廓。
他收回視線,面容略低,王靜姝過激般的防備他不是沒有察覺,心底淡淡的不悅在蔓延。
不悅比起相識不久的惠王,王靜姝竟更不信任他。
她當陳雍當真是什麼老好人嗎?
在很早之前,陳雍便被長公主接出拿捏在手中。
作為長公主唯一的孩子,陳雍有意同他交好,甚至有些讨好。
不管在何人眼中,惠王陳雍都是體弱寬容,毫無威脅之人,但沈遐洲一直有一事未明,當初他落入先帝陳容手中,是否有陳雍在後幫忙。
他确實學了長公主作為上位者的疑心,即便陳雍摘得再幹淨,他也心有懷疑,隻因先帝身邊死去的那些黃門與宮女,他曾見過其中一人與陳雍私下會面。
王靜姝既可能被旁人騙,那為何不能被他騙?
他知王靜姝是個遇強則強的女郎,所以,他示弱了。
這時,他好像早已忘了他同王靜姝真正的矛盾還未解決,隻一心想着,王靜姝即便是被騙,也該是被他一人騙。
入城,沈府。
兩人并未多言地分開,默契地暫将尋訪名士的沖突壓下。
沈二郎一直留意着他們的動向,故而是第一個知曉他們回府之人。
他沉默跟在三郎身後,直到身邊都無旁人了,冷不丁又怨念地開口:“我倒不知我是什麼時候訓斥的三郎你,又是什麼時候非要你去接的王表妹了?”
沈遐洲偏頭去看他:“我也不知二哥是怎麼說動得表妹,與我同一日訪陸先生。”
他嗓音和緩,語氣也正常,可輕飄飄掠過沈二郎的眼神,冷飕飕的,明明白白地展示着他的不爽快,沈二郎私下打探他的行蹤,甚至算計王靜姝來阻撓他。
他從第一眼見到王靜姝,便知一定有人指點她。
端午祭是一年中的大祭,洛京中有名望的雅樂大家,不是本就有家族歸屬的,那就是早就被人當門客供奉着的,陶然突然的加入,想要不被人阻撓,自然也尋不得以上兩種名士,而隐居的陸放不是那般好說動的。
所以他才會在尋得孤本《琴操》後,才帶陶然去拜訪陸放。
沈二郎交友廣泛,更是沈府中有話語權的郎主,知曉他在尋孤本并不難,但能将所有都串起來,抽絲剝繭地察覺到他真正的用意,怕是沒少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