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瑤光獨自坐在黑暗中。

回國這麼久，她一直在努力接近渠殊同，試圖喚回兩人曾經青梅竹馬的情誼。今日，他終于給予回應，可不知怎麼，對着他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她卻總覺得後背發涼，似乎有什麼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

傅瑤光再次仔細複盤今日她的一言一行：應該沒有問題的，她非常小心謹慎，将所有可能暴露自己的細節全部抹去，渠殊同是絕不可能發現什麼的。

一定是她對此渴望了太久，才會有這般不真實的感覺。

傅瑤光很快振作起來。她好不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個邀約，明日，她一定要抓住明日這個機會。隻要能與表哥共度一夜，哪怕什麼都沒有發生，她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将那個天真單純的渠太太擠出局去。

打定了主意，第二日，傅瑤光精心裝扮了一番，甚至還學着毓瓊的樣子，換上了鮮亮一些的嫩黃色旗袍，頭發松松挽成一個低髻，耳邊幾縷發絲随意垂落而下，讓她本來偏向清秀的五官也多了幾分女子的妩媚。

她按時到達了兩人約好的和遜飯店西餐廳，剛一進門，就看到了渠殊同挺拔的身影。

他起身，沖她揚手，微笑招呼：“瑤光。這邊。”

傅瑤光笑着走過去，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将手中一個系着漂亮蝴蝶結的盒子推到他面前：

“記得小時候，姨夫得了一瓶西洋來的葡萄酒。那時候我們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還以為是葡萄汁，我還與你搶，結果才喝了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最後，還是表哥你背我回去的。”

想到幼時趣事，傅瑤光面上笑意更深，精心拿捏的溫柔聲線中也不由多了幾分真摯之情：

“我已不記得那瓶葡萄酒的産地和年份了，不過這一瓶産自法蘭西的波爾多，是我從日本得來，然後千裡迢迢帶回來的，就是想着要送給表哥的。今晚美酒配佳肴，正是好時候，表哥拆開嘗嘗，看味道你喜不喜歡？”

渠殊同道了謝，接過那盒子，手掌壓于其上，卻沒有立即打開。

“等等吧，”他微笑道，“人還沒有到齊。”

傅瑤光一愣。

今晚竟不是隻有他們兩人。還未到的那人，難道是……

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身影，傅瑤光搭在腿上的雙手握緊，努力維持着儀态：“表哥，我不太懂……”

渠殊同的視線卻望向她的身後。他再次站起身，對着門口的方向擡手示意：“這裡。”

傅瑤光脊背僵直，一時竟不敢回頭去看。

衣擺窸窣摩擦的聲音緩緩靠近，随之而來的，還有女子珠玉首飾發出的清脆的碰撞之聲。這一次，渠殊同親自迎出了座位，引着那人回到桌旁，這才看向神情有些僵硬的傅瑤光，笑容加深，饒有深意道：

“你們應該很熟的。幾天未見，不打個招呼嗎？”

傅瑤光還未擡頭，便聽一道掩不住震驚的女子聲音從頭頂傳來：“瑤光？你怎麼在這裡？”

這個稱呼……這個聲音……

傅瑤光一怔，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擡眸望去，頓時也瞪大了雙眼：“姨母？”

來的竟然是徐氏。

兩人面面相觑一會兒，徐氏先移開視線，看向渠殊同，很是有些不滿：“侄子，不是說有話對我說嗎？瑤光怎麼在這裡？你這是什麼意思？”

渠殊同慢條斯理坐回位置上，看着面前兩人，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卻答非所問：“瑤光從日本回來了，嬸嬸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難不成，您是已經知道了嗎？”

徐氏和傅瑤光飛快對視一眼。

傅瑤光移開了視線，徐氏立刻拔高了聲調：“瑤光回來，我怎麼知道？說起來，我還想問你呢，你既然知道瑤光回來了，為什麼不直接與我說？還神神秘秘把我叫到這裡，是有什麼了不得的話？”

“倒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話。”渠殊同神情淡然，食指一下一下，輕叩桌面，“我隻是想着，既然瑤光馬上要離開，總得讓嬸嬸和瑤光見個面才好。畢竟……”

他看向傅瑤光，雖仍帶笑，一字一句卻極其清晰：“既然已經有了島津先生，就不要在我或我太太這裡浪費時間了，還是盡快安安分分回日本準備結婚的好，你說是吧，淺、田、小、姐？”

渠殊同的聲音并不怎麼洪亮，落在傅瑤光耳中，卻如同驚雷。

今晚她本是懷抱着希望而來，甚至就在這一刻之前，傅瑤光想到的最壞的可能，也不過就是突然在這裡與毓瓊見面。

卻沒想到，事情還能壞到這種程度。

渠殊同竟然已經發現了她的另一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