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頓晚餐,實在是太合毓瓊的口味了,她着實是吃得很開心,所以頗有些樂極生悲的,狠狠咬了自己舌頭一口。
鐵鏽味頓時在唇齒間彌漫,毓瓊再顧不得享受美味了,捂着一邊臉頰,悲悲切切地嗚咽,
“咬到了?”渠殊同傾身過來,一隻大掌輕輕卡住毓瓊下颌,擡起她的臉頰,另一隻手打開她的雙唇,左左右右仔細端詳,動作親昵又熟稔,“舌頭流血了。很疼吧?”
毓瓊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可憐巴巴的點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老師,還請您先照看一下她,我去找些冰塊……”
渠殊同剩下的話,盡數被突如其來的椅子劃過地面的刺耳的摩擦聲所淹沒,亦澤已經起身,動作極快地轉身朝外而去。沒過多久,等他再回來時,本來精緻得體的袍褂已是一片斑駁,好幾處都是濕漉漉的,尤其是兩個袖口,還在一滴一滴地向下滴水。
他繞過圓桌,越過戴望鴻和渠殊同,走到毓瓊身邊,彎腰伸手,向着她攤開掌心。
在他掌心正中,一隻狹口圓身的淺綠色玻璃小瓶出現在毓瓊面前。小瓶裡面裝着些透明的液體,将瓶身的淺綠色折射成細碎的光點,很是好看。
亦澤的手本是一雙擅于撫琴作畫的手,骨節勻稱,修長纖細,此刻,手掌皮膚卻有些漲紅,甚至隐隐透着些淺紫色,讓人看着就覺出些寒意來。
他的笑容卻溫暖一如往昔:“這本是我攜帶随身香露的小瓶,由義大利技術精湛的工匠吹制而成,瓶身極其輕薄,散香的效果非常之好,想來也定能傳導涼意。剛剛我去祐河中盛了些水來,你咬在嘴裡,應該是可以鎮痛止血的。”
渠殊同擡眼看他,唇角微勾,眸帶嘲諷,一言未發。
毓瓊也完全沒想到亦澤會有這樣的舉動。
雖說南方降溫不似京師那樣迅速,可秋日的夜晚畢竟寒涼,祐河的河水也分外淩冽。他竟親自去流動的河水中仔細清洗瓶子,又裝入滿滿一瓶寒涼的祐河河水,隻是為了幫她鎮痛止血,不可謂不用心。
隻是……
似乎有些過于用心了。
毓瓊偷眼去看笑容冰冷的渠殊同,又看看有些尴尬的自家老父親,一時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
亦澤等了一會兒,似乎是也察覺到氣氛詭異。他也沒逼迫毓瓊接過那瓶子,更沒有強行塞給她,而是自己先笑了一笑,打破了屋内奇怪的凝滞。
甚至還語氣輕松地開了個玩笑:“别怕。你知道的,我母親家族世代制香,這香露本也是可食用的,何況我還在祐河水中認真清洗了許久,你放心咬着,一定不會累你中毒的。”
他都這般說了,再繼續拒絕,似乎有些過于計較了。毓瓊也随着他翹了翹唇角,緩緩伸出手,猶猶豫豫朝他掌心那個小玻璃瓶探去。
可在她指尖觸到瓶子之前,忽地,一隻大手搶先一步,從亦澤手心撚過了那個小瓶。
“既然如此,我就代我太太,多謝梅鶴君好意了。”渠殊同看着亦澤,似笑非笑,在“我太太”三字上格外加重了些語氣,然後,又将那個小瓶轉遞到毓瓊面前,面上帶着一如既往的溫和微笑,“的确很涼,定會有效的。快咬着吧。”
連渠殊同也這樣,毓瓊是徹底無法拒絕了。她飛快瞟了一眼亦澤,又很是有些惱愠地瞪了眼渠殊同,雖怪他替她善做主張,可也隻能接過他遞來的那個小瓶。
小瓶觸手冰涼,咬入口中,的确舒适,那尖利的疼痛似乎真的減輕了不少。
她看向亦澤,對他道謝:“謝謝你,費揚阿。”
亦澤右手依舊平攤在空中,隻是掌心空空,早已沒了東西。他五指微動,緩緩收握于掌心,慢慢垂下胳膊,笑容絲毫未變,點頭應:“應該的。”
後半頓飯,在他身側,他的拳卻再也沒松開。
吃完了這餐飯,與彬彬有禮将他們送出别苑的亦澤告别,渠殊同親自開車,先将堅決拒絕住在祐山洋房的戴望鴻送回了和遜飯店,随後,他才與毓瓊二人,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毓瓊坐在駕駛座旁邊,手中捏着那個玻璃小瓶,臉轉向車外,望着黑黝黝的夜空出神,對于渠殊同幾次投來的目光都毫無反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渠殊同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最後終于忍不住了,出聲打破了車内靜默:“舌頭,好些了嗎?”
毓瓊回神,點點頭,含含糊糊“唔”了一聲,當做回答。
車内再次安靜下來。
渠殊同雖說看着溫和可親,可卻并不是一個多話的性子,往日兩人相處,也總是毓瓊叽叽喳喳說得更多一些。眼下毓瓊不開口了,渠殊同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兒起來,似乎是忽然忍受不了這般沉凝的氣氛,想要讓她将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
他清清嗓子,再次開口,鄭重其事地:“下次吃飯,你可要仔細當心一些。”
他也不等毓瓊回答,又自顧自解釋:“我是個糙人,沒有随身攜帶香露的風雅習慣,緊要關頭,也沒有什麼義大利的玻璃瓶子去幫你裝那祐河河水。若是下次你再咬到自己,我可是沒有什麼辦法的。”
毓瓊緩緩轉回了頭,看向渠殊同的視線便有些奇怪。
渠殊同在駕駛的間隙側頭看她幾眼,幾乎是立刻便接收到了她帶些打量的目光。
在生意場上縱橫睥睨、從無對手的渠先生,此刻忽地頗覺尴尬,不自覺又清了清嗓子,本想開個玩笑自我調侃一番,出口卻是:“怎麼了?想按着貝勒爺的品級也給我配上一套嗎?我可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