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他阿兄是誰?
巽又自認出世以來,稱得上“認識”的人決計寥寥,而能與眼前這位長毛鬼兄有牽扯的,她更是毫無頭緒,哪怕是在竹陽谷,和她能多說兩句話的人,也都兩隻手數得過來。
寂靜幽穴,滴水回響。
見巽又往前走去,花絕下意識攔住她,眼神警覺:“别靠太近,當心他有鬼。”
巽又點頭,與長毛刻意保持了段距離,長毛欣喜地歪頭,喚道:“近點、再近點……讓我仔細瞧瞧?對,再近一些……”
巽又便一手按在鈎刀上,提防着靠近,可越近越覺得不對,這長毛明顯不是在看她,而是……她腰間的什麼東西。
她腳步一頓,赫然醒悟——是鈴铛。
長毛幽幽地笑,對着巽又腰側的鈴铛,望出了神。
巽又于是用食指挑起玉鈴,瞧長毛神色凝了凝,問道:“你知道這鈴铛的來曆?”長毛聞言又笑,她口吻略帶迫切,仍鎮定道:“告訴我,這鈴铛原本的主人是誰。”
阿兄無意間得到的鈴铛,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又怎麼會流落到民間呢?這和長毛的兄長又有什麼關系?
長毛陰恻恻地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這一定是阿兄送給你的,我不能要、我不能要……阿兄會生氣的。”
花絕走上前,神色微沉道:“阿又,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家夥神智不正常,多半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巽又半蹲下來,不死心地問道:“你阿兄叫什麼名字,是何方人士?還有你,為什麼被蒯瀾關在這裡?”
長毛嘻嘻笑了,好像不明白她問題的含義,隻不停地重複:“阿兄?阿兄就是阿兄……帶我出去玩的阿兄,我的阿兄……阿兄、來看我的阿兄,好久不見的阿兄……”
巽又歎了口氣,默默站起,一旁的花絕沉吟道:“不好啊,光是關着這麼個人,無法成為蒯氏豢養邪祟的證據,此處雖陰邪,可他還存有自己的意識,斷不可能是走屍一類。”
花絕環顧四周,瞅了瞅不遠處的蒯瓊,向巽又道:“不如今日還是先離開吧,蒯瓊再不回去,恐會打草驚蛇,之後再要查可就難了。”
巽又分明難以釋懷,卻也無可奈何,隻得颔首。
蒯瓊立在石室入口,二人跟在其後,畫法陣的手将将擡起,門外忽有異響,接着轟隆一聲,石門挪開了一條小縫,幽光乍洩,愈開愈大——
等等,蒯瓊還沒念咒才對!
巽又眸子一緊,看向花絕,花絕察覺情況不對,迅速拽過她,在石室角落的巨岩後面藏下,側身窺探情況。
石門完全敞開,輕捷的腳步聲回蕩着,一人、兩人……是兩人嗎?
花絕皺眉細聽,石室門口傳來一聲嗤笑,聲音格外熟悉:“喲,這不是阿瓊嘛?這會了怎麼還沒回去?”
巽又繞去另一側,見來者一人身穿紫衣,抹額系于大臂,而另一人隐身于黑暗中,又被蒯瓊遮住些許,看不清模樣。
而前者她是見過的。
蒯璟扯起嘴角,拍拍呆若木雞的蒯瓊的臉龐:“哎,阿瓊,跟你說話呢,回話啊。”
蒯瓊自然不可能有反應,蒯璟眼裡流過一絲不耐煩,又用力地拍了兩下,仍挂着笑意,耐着性子,聲音卻從牙縫裡擠出來似的:“聾了嗎?回、話。”
一改白日裡輕狂的模樣,倒有些暗湧的陰鸷和狠毒。
巽又暗叫不好,再不解除伥鬼的操控,恐怕會被看出端倪,她和花絕暴露就隻是時間問題,可剛才已經錯失了最好的時機,如今再有鈴響,無疑會引起蒯璟的注意。
蒯瓊仍呆滞地挎着食盒,蒯璟瞧出不對勁,挑開食盒瞅了一眼,嗓音忽地低沉下來:“飯沒送就打算回去?”說完,朝石室内掃視一圈。
糟了……
巽又屏住呼吸,蒯璟一把推開蒯瓊,領着另一人走進石室,警惕地環顧四周,又向長毛那裡走了幾步,随後,毒蛇似的目光,朝角落裡那塊巨岩射去。
巽又不動聲色地往裡移了移,而蒯璟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也向巨岩慢慢走來。
腳步聲愈來愈近,心髒不禁狂跳,巽又即将暴露在對方視野裡,花絕隻得咬咬牙,拉過她往死角裡盡量擠了擠。
再不想想辦法,恐怕今天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花絕眸色微沉,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拉着巽又的手緊了緊。
正當蒯璟要踏進巨岩的陰影裡時,後方卻突然爆發出尖銳的慘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敢了!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二人被這聲吓得一激靈,蒯璟也随之回過頭,隻見長毛捂着腦袋,往後瑟縮,好像陷入了恐慌中,目眦盡裂地尖叫着:“我不敢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了!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蒯璟忽然露出笑容,不再往巨岩處來,而是朝長毛走去,見他影子拖向遠處,花絕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他緩緩松開巽又,發覺掌心已是一層潮汗,而巽又則捏了捏被抓的手腕,上面有片紅印,他不禁瞠目,抱歉地雙手合十。
那廂,見蒯璟靠近,長毛驚恐地擡起頭,眼裡布滿血絲和淚水,像遇見野狼的兔子,又是一聲尖叫。
巽又看準時機,伥鬼暗暗鈴響,被長毛的叫聲和鎖鍊聲遮住,蒯瓊的雙眸陡然清明,茫然地轉身一看,繼而慌張地趕去:“璟、璟師兄~~你怎麼來了?”
蒯璟瞥了他一眼,從食盒裡摸出一個幹得幾乎捏一捏就掉渣的饅頭,在池水裡蘸了一圈,笑眯眯地遞給長毛:“阿笑,餓了吧,快吃?”
蒯瓊伸了伸手,猶豫道:“師、師兄,池子裡的水不幹淨……他吃了對身體不好的……”
蒯璟尖刀般的視線刺了過去,蒯瓊喉間一哽,不敢做聲,而他則繼續笑着遞出饅頭,輕柔道:“阿笑,我舉累了,你再不吃,我可要生氣了。”
這暗示的話語,仿佛激起長毛恐怖的回憶,戰戰兢兢地快速爬去,響起一連串的鎖鍊碰撞聲,他窺伺着蒯璟的神情,顫抖的手不敢去接饅頭,好像随時都會崩潰。
蒯璟看在眼裡,眼裡忽然閃起殺意,又慢吞吞地念了一聲“阿笑”,聲音低沉得不像話,長毛吓得一哆嗦,淚水跌落眼眶,立刻接過饅頭用嘴啃起來。
蒯瓊臉上寫滿了不忍,隻得安靜看着長毛,聽蒯璟滿意地笑道:“對嘛,真聽話啊,這才乖,真是我們的好阿笑。”
而“阿笑”也不令他失望,咧開被馍渣填滿的、牙花子都在滲血的嘴,笑得詭異又陰森,卻又那麼可憐:“我在笑……我在笑,我會聽話的,我最聽話了呵呵呵,嘿嘿嘿嘿嘿……”
蒯璟心滿意足地眯起了眼,接着苛責蒯瓊道:“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去,叫你送個飯都磨磨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