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廣州,烈日炎炎。
天氣熱得厲害,氤氲熱氣打在浴室的四周玻璃上。鳴甜站在鏡子前,濕發披散着,有些疲憊地望向鏡中的自己。
頭頂的花灑沒有關,那張總是被人評價冷豔脫俗的臉上挂着淺淺兩行淚,精緻妝容被水流沖刷得模糊一片,渾濁的水流順着臉頰淌下來,沿着鎖骨向下墜落。
她将手緩緩移至左胸位置。
那裡的體溫略低于别處,水珠下的皮膚白皙細嫩,如雪如酥,可是那一片潤如凝脂的皮膚下藏着一團正在緩慢擴散的癌細胞。
幾個小時前。
觥籌交錯的宴會上,紙醉金迷的喧嚣裡,虛情假意的問候中,鳴甜忽地得知了這個噩耗。
她得了癌症。
乳腺癌。
玄而又玄的命可能就是這樣吧,最愛在山頂将登山者抛下去,看人摔得支離破碎,然後高高在上地看他們哭着抱怨,命也不過是如此。
水流還在沖刷,鳴甜睜着眼,想認命,又覺得短暫人生裡還差點什麼東西,隻有得到那個東西,她才敢自願墜落那座山。
“滴滴滴——”
手機鈴聲從客廳傳來。
鳴甜胡亂抹了一把臉,推開浴室門,沒管那隻聒噪的手機,拿起茶幾上的診斷書,掩耳盜鈴似的撕了個粉碎,又若無其事點燃一支煙。
客廳裡白色煙霧缭繞……
她隔着層層疊疊的煙,擡眼看四周。
溫馨的乳白色牆壁,挂滿各種畫作的電視櫃,存放進口顔料的金屬支架,棕色真皮沙發,綠意盎然的陽台和下班後最愛的那張貴妃椅……
這是她精心裝修的家,是她在漂泊無定十幾年後為自己努力打造的小窩,是她盛房靈魂的最後一個港灣,但她住進來還沒有一個月。
鳴甜煩躁地吐了一口煙,拿起手機,屏幕顯示八通未接電話和十二條短信,都來自一個備注叫“Rhine”的男人。
“Rhine”本名方萊,是她的前男友。
兩人相識于英國,方萊對她一見鐘情,攻勢猛烈,在幾次毫無新意又還算浪漫熱情的約會後,鳴甜同意了他的交往請求。
和所有墜入愛河的人一樣,方萊一開始對她很着迷,日子漸長,似乎也失去了新鮮感,兩人拖着拽着拉扯着,就這樣貌合神離地過了五年。
五年。
人的一生,有幾個五年?
鳴甜心情有些低落,半閉着眼裹上浴巾,還是接通了電話。
“在家?我們見一面?”方萊說。
鳴甜沒作聲,将煙蒂丢到煙灰缸裡,擡起手臂理了理濕漉漉的長發,重新點了一根煙。
“我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方萊無奈道:“你答應過我,你會戒煙的。”
戒煙?
他在說什麼搞笑的事情?
鳴甜笑了,淡淡道:“五年前,大笨鐘下,有人為了追求我,親自屈腰給我遞煙點火……那個人是誰?你忘了嗎?方萊。”
電話那頭的人噤聲片刻,語言系統瞬間混亂,國語和英語夾雜着粵語叽裡咕噜冒出來,好一會兒才想起電話鳴甜聽不懂粵語,擠出一串洋文。
“Smoking is bad for your health。”
鳴甜吐了個煙圈出來,反駁的話也随之而到,“不用你關心,我很健康。”
這是一句顯而易見的假話。
茶幾下的垃圾桶裡正躺着醫院給她的診斷書,雖然那紙奪命書被她撕成了無數碎片,可得了乳腺癌的事實卻無法随着書頁的破碎而消失。
方萊忽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鳴甜知道他在對不起什麼,搖搖頭,很平靜地說:“方萊,我從沒有怪過你。”
“我爸一直有移民的打算,我跟他說過我想帶你一起走,但你也知道,我爸媽對你有些偏見,無論我怎麼堅持,他們都不肯讓我帶上你……”
鳴甜沒說話,看着指尖的煙慢慢燃燒。
二十七歲生日這天,相戀五年的男友忽然告訴她,他要移民英國,她還沒從驚愕中緩過來,又因左胸一陣突如其來的痛進了醫院。然後在病床上,被醫生冰冷地告知,她得了乳腺癌。
這一天,倒黴的事情真是夠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