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空沒有下雪,但地上的積雪很厚。
一宿沒怎麼睡着的鳴甜推開窗,呼吸了一口冰涼的新鮮空氣,拿着相機拍了幾張照片,才将窗戶關上,然後貼着牆壁聽了一會兒,沒聽到動靜,猜他要麼還在睡,要麼已經出門了,于是下樓。
院子裡坐着七八個遊客,都在吃早餐,鳴甜找了一個偏僻的位子坐下,沒滋沒味地吃了碗馄饨。
“妹子,昨晚睡得怎麼樣?”老闆娘從她旁邊路過,好奇地問:“吃飯也戴防風鏡啊?”
鳴甜微微點頭,沒作解釋。
她眼裡的血沒消掉,白光看久了會有點難受。
吃完早餐,鳴甜走到在客棧外的露台上,擡着相機拍壓滿白雪的樹枝,額頂墜雪的紅毛鳥兒,覆着皚皚白雪的瑪尼堆和随風飄揚的五色風馬旗,偶爾還有路過的面頰深邃的藏區老人。
“最好不要拍他們。”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突然從頭上響起。
鳴甜的心跳漏了一秒,盯着相機屏幕沒出聲,想假裝沒聽見,餘光看到林韫站在對面,很冷漠,很高傲地說:“我在和你說話。”
拽什麼拽。
鳴甜擡起頭,故作疑惑:“你在和我說話?”
他今天依舊是全副武裝,望着遠去的藏民,對她解釋道:“藏民認為将他們攝入照片,會帶走他們的靈魂,出來旅行要尊重當地的民風習俗。”
這次旅行完全屬于随波逐流的狀态,鳴甜來之前沒做過任何功課,聽到這話,便低頭删除剛剛拍的照片,再擡起腦袋時,他隻剩下一個背影。
白色的雪地裡那個黑色身影醒目不已,清晨并不刺眼的陽光穿過樹枝縫隙,落在他的身上,與記憶裡一個紅光下的背影重合。
鳴甜怔怔地盯了好一會兒,把天地間的萬物都想了一遍,還是叫住了他,想問他為什麼假裝不認識自己,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另一句可能有點輕浮的話,“我們加個微信吧?”
林韫回頭,沒有說話,遠遠地看着她,因為帶着防風鏡和面罩,鳴甜也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覺得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但不知道在笑什麼。
估計是在笑我,鳴甜使勁踩了踩地上的雪,擡起相機對着他,咔嚓一聲按下快門,說:“我沒别的意思,隻是想把剛剛拍的這張照片發給你。”
這個理由很正當,但他轉頭走了。
高大的黑色背影很快消失在雪地裡。
直到一點影子都看不見了,鳴甜這才分神看了看相機屏幕,狹小的方框裡,那張照片依舊不太合格,但她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來,總覺得這趟旅行不會太無聊。
既然他要裝,那她就陪他裝。
……
天色一晃,到了晚餐時間。
鳴甜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吸溜着面條,一邊隔着窗戶看夜幕下的梅裡雪山,東一句西一句地聽老闆娘給幾個遊客講故事。
老闆娘說自己人到中年才離了婚,日子過得渾噩,有一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遇到兩位提着行李的年輕人,随口說了一句“梅裡雪山是一座可以淨化心靈的雪山”。
因為這句話,她從祖國的大東北來到祖國的大西南,還花光積蓄在這裡開了一家客棧。
“梅裡雪山的主峰很出名。”老闆娘指了指窗外的雪山,“它旁邊那座沒那麼大名氣,不過,它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神女峰。”
神女峰。
這個名字确實獨有一種韻味。
鳴甜拿出手機搜了一下,神女峰在藏語裡叫緬茨姆峰,意為“大海神女”,相傳與主峰卡瓦格博一見鐘情後融為一體,化作兩座相連的雪山。
每年都能吸引到不少情侶來這裡旅行。
“有個夜晚,我對着神女峰祈禱,我說如果神女真的存在,可否給我指一條明路。”老闆娘眼中閃着淚,感慨地說:“一切明明沒有變化,山照樣還是那座山,我也還是我,可冥冥之中,我還是覺得,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那群遊客聽完,唏噓不已。
鳴甜也收了手機,豎着耳朵聽她講。
“你們是不是覺得很荒謬?”老闆娘笑道:“我抽了二十幾年煙,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戒掉,但那晚過後,我忽然對煙沒了興趣,也不再依靠藥物入睡,醫生都說神奇……”
戒煙,靠藥物入眠。
這個故事像為她量身打造的。
鳴甜頓時沒了興緻,起身離開。
路過櫃台時,她聽到老闆娘說夏天的梅裡雪山更美,她沒放在心上,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院子裡的食客,還是沒看到那位攝影師的影子。
……
接連幾日,天氣格外地好。
天空湛藍得像一塊寶石,路上的雪早就化了,泥濘的山路在太陽的炙烤下變得幹燥。陸續有人穿戴整齊,杵着登山杖向對面那座雪山邁進。
鳴甜在客棧外的露台上找了張椅子坐下,點了一根煙,看他們慢慢消失在茂密的樹林裡,好像看到了雪地裡的那個黑色背影,等回過神來時,指尖的煙已經被山風吹盡了。
“今天天氣好,不去神瀑?”
鳴甜不知道神瀑是什麼,但知道自己的體力上限在哪裡,于是搖頭,“不去。”
老闆娘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她一直玩那個煙灰缸,好奇地問:“你這缸子很寶貝?”
“一般。”鳴甜重新點煙。
“那你出門咋還帶個煙灰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