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多話,埋在建白心裡太多年,今日一吐為快後顯然郁郁之色少了許多。
“雖不知那黃泉玉是她何處得來的因緣際會之物,也不知道是何機緣叫她還陽,但既阿玉回來,那洪都閣舉全門之力也要讓她想拿到的全拿在手裡。是個死人如何?師妹想要,這世道就該是死人的天下。”
“可是憑玄門道術拿到的,是她會收下的嗎?”
榮菖問。
咯噔幾聲,有人踩踏着瓦檐自遠處奔來,門前輕飄飄落下一人,建青鐵青着臉滿面焦容:“建白榮菖,鎖魂陣起陣!建缃呢?叫她滾過來護法!”
隻見他懷中漆泥玉生死不知,本就僵白的臉死灰一片,口唇邊更是一片暗沉血污,連前襟都是。
“怎麼會傷成這樣!榮菖速速去尋建缃!”建白豁然起身。
“是!”榮菖駭得琉璃似的眼睛瞪成了貓眼,連傘也顧不上拿,匆匆奔出去尋不知跑去了哪兒的建缃。
青白二人合力将漆泥玉安置在榻上,随後迅疾貼符起陣,之前用在李奉春身上的彩線鈴铛原樣挂在了此房門前。
“奉春呢?”
“留在杜府安置杜家老兒,看樣子應該是招魂途中出了岔子,除了師妹外奉春與杜老兒也俱神魂不穩隐有邪祟入體。”
“那你沒将奉春帶回來?師妹醒來挂心怎麼是好?”
“我師妹都斷氣了我哪兒有心思管他死活!”
建青面色郁郁,狐狸眼幾乎瞪成圓杏,沉沉看了眼已生息盡絕的漆泥玉。
“……阿玉體内有受本源真氣襲擊的迹象,全天下與她真氣同源的隻有那個日日與她黏在一起的李奉春。”
“你是說他對師妹下手了?”建白訝然。“奉春身上如契縛隻有師妹能制,他是瘋了不成敢對她下手?!”
建青利落起陣,青光閃爍裡閉上眼,隻剩聲音沉緩,“不像是有意為之,但他一門心思覺得自己與阿玉有深仇,受邪祟蠱惑陰差陽錯裡失手也未可知。”
二人真氣灌入陣法,循着漆泥玉十二正經緩緩遊走,将冷到僵硬的軀體以外力慢慢烘熱。
榻上漆泥玉面色安甯,隻是氣息全無,已然是死态。
“怎麼筋脈裡真氣枯竭得這麼厲害。”
建白一面往裡灌輸真氣一面疑道,直覺漆泥玉氣府像成了個無底洞,他二人一同灌注進去的真氣如泥牛入海沒半點反響。
“料想這三日一直在奔波根本沒時間好好休息。”建青撚起她一隻手,拇指在冰涼安靜的手腕摩挲。
“均禮呢?怎麼不在?”
“靜安王又來請人了。”建白沉聲。
建青擡眸,眼梢流轉着譏嘲冷意,看了眼層層雨幕外的皇城,“上山求請玄門相助,言辭裡說是不歸朝堂不受監察,到了平京卻三番五次幹擾妖刑司承辦,勞什子瓊林宴也要師妹穿那單衣陪宴交際,我看也沒幾分誠意。”
“所以師父究竟為何一定要師妹領隊下山?洪都閣又不是養不起兩個孩子。”
建青垂眸摩挲那始終熱不起來的皓腕,未再言語。
“師兄……醒了!”
建青聞聲立時擡眸,果見漆泥玉眉心死氣稍散,胸膛劇烈起伏一下,像是窒息已久之人驟然呼吸到第一口空氣。
建青将她扶靠進懷裡替她拍背,青白難看的臉無力地搭在他肩頭,顯然還沒緩過來,建白擔憂道:“師妹……”
漆泥玉在建青拍撫下閉眼緩了一會兒,沉默伏在他肩上,待到氣兒喘勻了才軟聲道:“抱歉師兄,我胸口有些發堵,讓我趴一會兒……”
她容色憔悴,額上是細細汗光,看上去極不舒服。
建白面色不好,礙于她這慘樣也不好多說什麼,倒是建青,全不見往日一顆心偏到南天門去的樣子,冷聲譏嘲。
“能不胸悶麼?肺腑舊傷疊上你那好弟弟當胸一掌,血都吐了一地出來還能叫你活蹦亂跳才見鬼了,哦,錯了,興許已經見過鬼了。”
恨鐵不成鋼的聲音下拍着她後背的手卻依舊小心溫柔,生怕再把人拍出個好歹。
漆泥玉彎起眼睛,不甚在乎地打哈哈,自他懷裡翻身而起,又仰臉躺回榻上,懶洋洋地扯扯建青建白衣袖,笑道:“旁人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就值得擺席慶賀了,我這三番五次被師兄們撿命回來,值得大擺三天流水席,宴請全平京老少婦孺。”
“貧嘴。”
建白翻了個隐隐的白眼,扯出袖子來扭臉看着建青:“你看看,死過去一回救回來,轉臉就跟你嬉皮笑臉,你再偏袒她她還敢不拿自己一條命當回事。早說要罰她要罰她,你總也舍不得,現下好了,下了山更難管教,說死就要死,連跟你打個招呼都不肯。”
“師兄說的哪裡話?哪個臨死前還能知會你一聲,說,阿呀,師兄我今日巳時要死一回,不必給我留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