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管不知倒灌進去多少水,胸腔辣辣得,咳嗽起來鼻子裡都往外噴水,一邊咳一邊分神留意被李延霆扯在懷裡拍背的李貞賢,漆泥玉可謂是一心多用,隻恨沒長出第三隻眼。
“榮兒?我兒……怎麼會這樣!”
小戚娘子身上暗香穿透了一切彌漫在鼻尖,漆泥玉伏在她胳膊上,口中不斷往外嘔出污水。
“靜安王府就是這麼當得主家麼?!”
“娘娘……是兒不好,不入小郡王的眼,咳咳……”着意壓低的嗓音聽上去雌雄莫辨,漆泥玉扮演着胥榮,擡眸略帶委屈地瞥了眼人群裡的李延霆,心灰意冷似的将臉埋入小戚娘子懷中。
“走罷,娘娘……兒是鄉野裡走出的土包子,哪裡配得上讓爹爹娘娘因兒與靜安王生了龃龉?罷了,家去罷……”
小戚娘子驚魂未定地低頭去看胥榮情況,隻見那雙烏黑眼瞳無神地盈着細碎淚光,蒼白瘦削的臉上是灰敗的默然,修眉下落,好個哀莫大于心死。
說起來,明光領回來的這孩子心眼實在多得很,一時間她還真拿不準這是真受了挫還是做局唬人,心神不定之下隻能似真似假地抱着人落了兩滴淚。
“好榮兒,你再出個好歹娘娘可怎麼辦呀?醫官呢?去喊人啊!胥榮出個什麼好歹,就算是拼上身上侯爵我們家也要靜安王府給個交代!”
李貞賢那廂一時間竟插不上話了。
漆泥玉臉埋在小戚娘子懷中,餘光瞥到李貞賢同樣瞥來的眼,忍不住無聲笑了笑。
失了先機就是這樣的,胥榮口中這兩句話出來,衆人心裡已經留下了李延霆仗勢欺人的第一印象,再加上他往常幹的那些混帳事,想替他開解都難。
衆人紛紛勸誡,都說:“小孩子玩鬧,當不得真。”
自然是要這麼推太極,眼下太子當道,誰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得罪靜安王。
李貞賢适時開了口:“胥榮哥哥忒實心眼,不過是玩笑兩句,怎麼就當了真往湖裡投?若不是小妹拉你一把,真要是淹在水裡了可讓戚夫人怎麼活?!”
居然還真是這套說辭?漆泥玉心下好笑,三言兩語又想叫人覺得是胥榮這男兒郎小肚雞腸。可胥榮本就是被送出京城做了十幾年農家郎,明明就是個實心眼的可憐孩子。
漆泥玉佯哭道:“我哪裡聽得出真情假意?橫豎不過是個病秧子,早知今日這樣叫人厭惡,當年聖上又何必開恩典允我往隴西修養?關中那等河谷平原裡長大的孩子聽不懂些彎彎繞繞,君子當抱樸守拙坦坦蕩蕩,于天地間立心又怎能信口開河淨說些玩笑?别人未可知,胥榮自爹爹娘娘那裡學到的便是遜志時敏待人披肝瀝膽。”
聖人承自前朝盛世,秉持儒道理學,最重君子品行和禮教綱常,從胥榮這離京十年的苦兒嘴裡說出一通拿腔做調的之乎者也不見得能讓他高看兩分,但一個實誠到極點因别人一句玩笑話就投湖的傻孩子勢必能讓他記住。
何況明日就要召胥榮入宮考校功課,這當口上在靜安王府出了事,不愁聖人不做主。
漆泥玉還要發揮兩句,冷不防看見鐵青着臉自不遠處匆匆趕來的一位貴婦人,周身绫羅綢緞環飾祥雲瑞獸,臂膀中煙灰色錦帛随着走動而流光溢彩,額上花钿豔麗奪目,隻是這美婦人走上前來卻不問緣由先将李貞賢扯了起來,塞進身側一位健壯仆婦懷中後一言不發帶着就往回走。
漆泥玉愣怔了一下,視線在婦人臉上劃過。
這是靜安王夫人,李貞賢親母。
那日她急匆匆帶了李貞賢回後院。好好一樁戲沒想到成了漆泥玉一人的獨角戲,後面好不無趣。
李貞賢早就因泡了冰冷刺骨的湖水而面色蒼白,被仆婦兜在懷裡帶下去時更是憔悴,隔着不算近的距離,她沖着漆泥玉輕輕挑了挑眉。
其實,想也知道被帶下去後要被說些什麼。
漆泥玉面無表情地伏在小戚娘子懷中,緊緊攥着袍角。
胥榮乃是外男,剛才那樣的時刻李貞賢敢下水,那不是伸以援手,而是恬不知恥私自接觸外人,在最為保守淑靜的靜安王夫人眼裡自然是大逆不道,不怪她面目鐵青不言不語——這誰笑得出來?手心裡捧着長大的女兒渾身濕淋淋被一幫外人看了去,她恨煞了。
本還想着李貞賢會再說什麼挽回李延霆被污了的名聲,卻架不住靜安王夫人不願意她抛頭露面,打定主意要把李貞賢藏回深閨。
兩個人一個歪在小戚娘子懷中一個被鉗制在仆婦手中,兩兩相望時有些倉促的分别,就成了當年不太體面的初見。
那次落水之後漆泥玉半真半假地發了幾天高燒,同樣的,李貞賢也多日閉門不出,等再見了面,那廂像是變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