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打下山入京以來就沒一天消停日子。先是禮部主事被人發現命喪淨房，後又是漕運碼頭庫房驚現多具幹屍，大理寺一幫官職差個個忙得恨不能将腦袋系在褲頭上，可三查兩查都沒個明細。漆泥玉這位新上任的妖刑司掌事沒少被借去勘探是否為妖邪作祟。要她說，真是無頭蒼蠅沒本事叮人就亂轉，當邪祟是什麼滿大街亂竄的野狗麼什麼奇案迷案也能往上推？

妄圖把她指使得團團轉也就罷了，漆泥玉笑盈盈撂挑子不幹後那群老東西還氣得一個接一個地寫折子狀告她為官懈怠不理本務。

先不說調任令上八印俱全寫明了的：妖刑司聽調不聽宣，就說這所謂本務。

案發現場一點妖氣也無，任她漆泥玉是何等天縱之才也沒法光憑一人在死人跟前弄些玄門道術就能抓住幕後真兇吧？

一幫屍位素餐的無能之輩，抓不出兇手便想半推半就地借妖刑司之口将事推到妖邪作祟上，真是打得個好算盤。可見冗官之後辦事效率不見絲毫提升，反而助長了歪門邪道。

此次春闱後僅擢拔明經八十，進士十三，未嘗不是崇元帝動了削減冗餘官職減免賦稅的心思。可惜，數朝積弊哪能是區區科舉時少幾人中舉便能拉得回來的？何況龐大的中央地方官僚運轉機構已如覆滿滾石的牛車正艱難爬坡，要不斷完善科考以吸納更多文人參與維護運轉還來不及，若是停了官員供應，先到來的不是海晏河清而是整個運轉機構的頃刻崩塌。

此番春闱後放的榜已引起了多地舉子動亂，與往年相比，進士科錄用人數足足被砍了三番，明經科亦是砍掉一半，如此明目張膽的削減如何不引起全天下學子的恐慌？若是往後連這條路都堵死，光越來越多的賦稅徭役也足以将窮苦人家的孩兒逼死。

階級流動的天梯被堵死之時，就是陰陽翻覆塵世翻頁之日。

在這節骨眼上又出了趙煜這位活靶子，後受靜安王李延霆托付匿名調查趙煜進士及第之事，眼下尚沒個結果，榮菖又丢了。

流年不利諸事不順，早知如此下山前就該讓師父算一卦。

漆泥玉将建青留于案上的信紙一張符燒了，眉梢陰郁地沉着。

“師妹。”建缃凝眉提刀進來，一眼看到了桌上落的绀青色灰燼：“你也看到了？現在怎麼辦……”

“二位師兄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必定徒勞……”榮菖不是不知輕重的性子，不是被人拖住也必定是碰上了棘手的麻煩事，可是眼下他們身在平京，又能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困住洪都閣修行多年的榮菖？

她上山少說也有七八十年，修為雖是門内弟子裡最稀松平常的，但得益于她那手出神入化的機關術，縱使是漆泥玉與她動手也得多掂量掂量。

但平京城明面上瞧着再歌舞升平時通運泰，低下終究是暗潮湧動危如累卵，這點漆泥玉極為清楚，否則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下山。

況且那還陽後無故纏上她的所謂反派系統更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說漆泥玉是應社稷翻覆之命禍亂朝綱來的也不為過。

這般境地之下，榮菖晚一日找到就多一日的風險。

重壓之下頭腦就轉得格外靈光，漆泥玉幾息之間将下山之後與妖刑司扯得上幹系的人分列在腦海，挨個排除。

首先是因她抗命不遵之事生了龃龉的大理寺。現下大理寺少卿蘇應山乃新上任的今科探花，出身清河世家，祖上曾出過四任皇後，當今聖上盛寵的那位賢妃便是蘇應山的嫡姐。這樣背景出身與才華學識下，恩榮宴後蘇應山便被聖人提作少卿。作為世家勳貴，蘇應山的就職已經足夠底下那群老狐狸心念電轉間摸出些道道來。

李玦在任短短一年，卻也是任用寒門新貴最多的一年，那一年登明堂扶社稷的無名之輩比之前朝三十年還要多，在賣官鬻爵成風，恩榮蔭蔽遍行的時候狠狠殺了殺世家大族的威風。

後廢太子李玟上任後不知是處于認可先帝的權衡之道還是純粹懶得費心，任用清貴的風氣一直赓續至今，眼下朝堂中世家貴子與寒門學子占比近乎是折中。

不過大多清貴掌有實務，纨绔世家子們憑蔭蔽挂名領祿罷了。

多年來倒也相安無事，那些試圖動搖世家百年基業的清貴總在努力，卻也總在将有成效時被崇元帝李玟敲打着壓下去。

無論是哪一方勢力被動搖，于李玟來說都不是件好事，倘若世家占據上風，那後宮那些妃子們背後的娘家難保不動歪心思，前朝外戚幹政的禍事便要複現在大昱。可倘若清貴們實力強盛，那幾百年來雄踞封地的各世勳必然亦不願意，有些名号的世家大多立有私塾，門客桃李遍布天下，到時一人一篇“斥佞幸”吐沫星子也能把李玟淹了。

可是現在，蘇應山一躍成了大理寺少卿，這無疑向全天下昭告了一個信号：崇元帝似乎要啟用世家名子了。

有些抱負有些真才實學的哪個不盼着時來屹立扶明堂？

蘇應山上位起，各世家就該暗戳戳地造些彈劾，試探着多從正經官位上撸下幾位清貴來以便自己孩兒上位。也因此，那夥老兒一時半會兒不會有工夫來對付漆泥玉。

再是明德侯府趙循義那拎不清的憨人。漆泥玉徑自将他排除了去，既認出了她若還敢沖她下手隻能說是趙循義活膩歪了。

可是不是他們，又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