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聽他低聲道:“我何必看她的臉色行事,她要躲着走,我偏要去旁觀,且看她如何巧言令色。少不得又要勞我出手,欠了人情,才好談退婚的事。”
思及此,吩咐傳令官:“整隊,咱們也去山道上遛遛馬。”
傳令官望了幾望天上的雨,終是不敢質疑,命奉宸衛在城樓鬥拱下集合。
謝玄覽提刀披甲,剛跨上馬,卻見城門外悠悠駛來一輛華蓋馬車,停在鬥拱的另一端。清脆輕巧的金鈴聲裡,一隻素淨的手探出碧紗門,接過侍女遞來的馨黃色油紙傘。
傘外濯枝雨,傘下芙蓉面,盈盈似春風吹開。
他靜靜望着她再回身同晉王道别,含笑謝過侍女,落地與他撞見時,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淡去。
活似見了鬼。
到底誰見了鬼。
謝玄覽面色不善地馭馬走近,從螢隻好禮數周全地同他見禮寒暄:“三公子,這樣大的雨也巡城,真是辛苦。”
“我不是出來巡城的。”
話一出口又後悔,謝玄覽微微蹙起眉,解釋道:“你家馬夫說你在山路上失了馬陷了車,懇求我帶人去接你,沒想到姜四姑娘自有辦法,倒是我多餘了。”
從螢隻顧着驚訝:“想是家仆關心則亂,三公子公務繁忙,怎好為此等小事勞神。”
謝玄覽似笑非笑:“能勞動晉王殿下,倒也不見得是小事。”
晉王端坐馬車中,本不想出言打攪,終于還是聽不下去這陰陽怪氣,推開側窗對謝玄覽道:“你想知道什麼,直接來問孤,何必為難她一個姑娘,放她回家罷。”
又喚道:“紫蘇,你送姜姑娘一程。”
紫蘇應聲,自從螢手中接過傘,為她和阿禾擎着擋雨,謝玄覽卻看不順眼,擋住了三人的去路。
他說:“姜四姑娘既欲置身事外,若是被人看見與晉王府女官同行,影響不好。我已派人去取謝府的馬車,勞四姑娘稍候。”
從螢心想,恐怕謝府的馬車才更惹眼。
隻是城樓鬥拱前後都被身着金甲的奉宸衛圍守,謝玄覽已嚣張到不在乎晉王的身份,從螢也不好說什麼。
她識趣地退到鬥拱檐邊,遠遠看着謝玄覽與晉王對峙。
一個绯衣金甲,英姿獵獵立在馬上;一個玄衣狐裘,手捧暖爐靠在車中。分明是風采迥異的兩個人,看得久了,竟然覺出一種詭異的相似。
心中暗笑自己這莫名的念頭,從螢移開目光,轉而去望鬥拱外的冷雨。
這是謝玄覽頭一回與晉王接觸,從前風聞他體弱多病、不理世事,如今瞧着體弱是真,卻未必遺世獨立。
他先開口問:“這樣大的雨,晉王殿下因何出城?”
晉王道:“上山拜神,雨雖大,卻證虔誠之心,不是嗎?”
話音落,聽見謝玄覽一聲嗤然,知道他不信。既不信神,也不信此行隻為拜神。
——年輕時的自己,是有些過于狂妄了。
因此又說道:“謝三公子年輕,未識愁滋味,不眷神佛前,是好事。隻是凡事當給自己留退路,免得将來拜求無門。”
謝玄覽充耳不聞,問他:“莫非是拜神下山的路上,遇到了馬車失陷的姜四姑娘?”
晉王颔首:“是。”
謝玄覽:“晉王殿下倒是好心,姜家的人也願意施援。”
晉王:“朝堂糾紛,本就與她無關,何況救人之急無關身份,縱使是謝三公子,孤也不會旁觀……三公子若仍有問,不妨請孤去謝府稍坐,請來謝丞相一同審問。”
謝玄覽輕笑:“那倒不必,隻是殿下身為親王,下次出城要記得與燕旗衛報備才是。”
燕旗衛是轄制雲京城門出入的禁衛,是雲京二十四衛之一。
名義上,燕旗衛與謝玄覽統領的奉宸衛平級,隻因謝玄覽家世太好、本事太硬,二十四衛中有半數禁衛統領都出自他麾下,使他成為二十四衛的無冕之主。若他下令,半天内就能控制住整座雲京。
旁人敬畏謝氏,有七分是為謝丞相,也有三分是為謝三公子。
晉王懶得與從前的自己鬥氣,垂目笑了笑,從善如流道:“勞駕三公子相告,知道了。”
謝府的馬車已到,雖不及晉王車駕高大寬敞,勝在精雕細镂,溫暖舒适,甫一推開木門,沉水香迎面撲來。
見從螢猶豫着不肯登車,謝玄覽在她身後道:“姜姑娘若不想乘車,我也可馭馬送你回去。”
從螢默默歎了口氣,終是帶着小妹登上了謝家的馬車,在奉宸衛的護送下,往姜家的方向行去。
她走了,謝玄覽也要走,與晉王的車駕擦肩而過時,忽然被喚住。
“險些忘了提醒三公子。”
晉王擱下冷卻的茶盞,因顧忌的人走了,說話也少了幾分客氣。
“姜四姑娘馬車失陷,是令表兄淮郡王所為,三公子有心在此充事後的好人,也許更該想想如何防患于未然。”
聞言,謝玄覽蓦然攥緊了缰繩。